美國正經歷自己的「文化大革命」

宋魯鄭

1月20日,是美國總統特朗普就職一周年,這本是一個值得他和共和黨慶祝的一天,但卻收到一個令其分外難堪的巨大禮物:由於無法就預算達成共識,美國政府關門大吉。這讓他原定前往自己的度假屋海湖莊園舉行慶祝就職一周年的活動泡湯。


這當然不能證明特朗普無能,缺乏經驗。因為這已是九十年代以來美國政府第四次關門,上一次關門不過是四年前。如果從1977年以來看,則已關閉10次以上。
政府關門對任何一個國家都是極其嚴重的事件。就美國而言,除國防、郵政、航空管制、醫療、緊急服務、電力等等關鍵政府功能仍如常運作外,由於數十萬政府僱員將被迫放無薪假,其他政府功能都被終止,比如400個國家公園將關閉。
據國防部長馬蒂斯表示,事關國家安全的國防部將有一半僱員停止上班,一些維修、訓練及情報行動亦將暫停,軍人也可能領不到薪水(不過造成這一切的議員們工資照發)。在美國、加拿大長達8,891公里的邊境,只剩一名邊防人員負責巡邏。經濟上美國每天就要損失65億美元。政治上更是在全球影響惡劣,重挫其軟實力。
可是面對如此嚴重的後果,美國卻依然出現政府關門的常態化,背後的原因又是什麼?

第一,美國政治已經缺乏妥協。
妥協一向被視為民主政治的重要特點和優點,是民主政治能夠良好運轉的基礎。以研究美國著稱的學者資中筠就在《美國十講》一書中把妥協上升到美國民主精神的高度,並總結道:「民主政治很重要的一條,是妥協。大家各自代表各自的利益,討價還價到一定時候,各讓一步,就妥協了」。但今天的美國政治已經高度對立,互不讓步,不惜到了魚死網破「三輸」(兩黨和國家)的地步。
這一次表決有個內幕不得不提,可見兩黨對抗之激烈和險惡。共和黨為了能讓預算案通過以及萬一通不過就讓民主黨支付政治和道德代價,於是加進一項延長低收入家庭兒童的醫保計劃六年的議案。由於該兒童醫保計劃的預算即將用盡,因此若民主黨拒絕通過此議案,就會被共和黨指控「阻止低收入家庭兒童獲得醫療預算」及逼使政府停擺,承受罵名。
這樣的手段自然瞞不過民主黨。如果僅表決和兒童健康有關的法案,民主黨自然不會阻撓,但共和黨要利用無辜的兒童達到自已的政治目的,民主黨當然不答應。更何況,民主黨也有正當性,他們也是為了兒童:民主黨人要在預算案中加入80萬自小隨父母來美的非法移民問題的解決條款。任何一方滿嘴都是為了兒童,但結果卻是低收入兒童和他們的健康以及80萬非法移民的兒童都成了兩大黨你爭我斗的犧牲品。
預算案被否決後,白宮發言人桑德斯果然大義凜然的發表聲明怒斥民主黨:「今晚,他們將政治凌駕於我們的國家安全、軍人家庭、脆弱的孩子和我們國家為全體美國公民服務的能力之上」。但公平的講,共和黨也是一樣。
特朗普總統則把這起事件上升到是否愛美國人的高度:「民主黨人對於非法移民的關心遠遠大於他們對我們偉大的軍隊或者遭受威脅的南部邊界的安全。」白宮也是調子越來越高的向民主黨發起攻擊:「只有當民主黨人開始向我們的軍隊和急救人員支付工資時,我們才會重新談判移民改革。」
一個預算案已經上綱上線到這個程度,難怪連美國之音這樣的官方媒體都專門討論是否正在經歷美式文革,也難怪中國風險投資人李世默先生2017年在亞洲協會的一次會議中表示,美國正在經歷自己的「文化大革命」。《華盛頓郵報》隨後引用這個說法並表示贊同。
事實上,今天美國的政治不僅缺乏妥協,連民主制度運作非常重要的「認輸」規則也在喪失。2016年特朗普贏得大選後,並沒有出現過去「大選時相互攻擊無所不用其極,結果出來後就迅速歸於平靜」的現象,相反不承認選舉結果的抗議浪潮席捲全美,美國制度賴以存在的基礎:遵守遊戲規則也岌岌可危。

第二,美國政治在重大原則問題上已經缺乏基本共識。
這一次政府關門的具體原因並不是對於財政額度和如何分配發生分歧,而是在移民政策上雙方高度對立。其實美國本就是一個移民國家,在這個問題上都對立到連政府都要關門的程度,實在有些匪夷所思。
這樣的例子時時在華盛頓上演。比如被稱為特朗普執政以來最大政績就是稅
改方案。但在表決時,所有民主黨議員全都投了反對票。雙方的立場南轅北轍。不妨看看各方陣營的表態:
共和黨一邊認為稅改可以減輕美國企業負擔,未來10年將減免企業稅收大約1.4萬億美元,對美國經濟產生顯著的刺激作用,從而拉動經濟增長、提高就業水平,增加美國企業的競爭力。眾議長共和黨的瑞安在通過法案後表示,通過該法案是共和黨人推進經濟增長,恢復就業機會,幫助掙扎的中產家庭的最重大事件。聲稱該法案可以重振美國人民的信心。眾議院民主黨領袖佩洛西痛批共和黨減稅法案無法創造就業、提高工資,而只會造福「政治捐款者的金庫和肥貓(觀察者網註:美國俚語里指有權有勢的人)」。
民主黨人還批評稱,稅改將在未來十年給美國經濟帶來1.5萬億美元的額外赤字。此外,該法案被批減稅的好處大多給了富裕階層,而帶來的負面後果,如醫保負擔加重、退休金停滯不前,則將由中下層民眾承擔,其結果是貧富差距將繼續擴大。
如此對國家影響重大的決議,雙方毫無交集,毫無共識。一個全盤肯定,一個全盤否定。
從目前看,此次雙方對立的都被各自視為重大性原則問題,一個要繼續給予80萬的非法移民合法權利,一個作為交換要求拔款在墨西哥邊界建牆(阻止非法移民),這要形成共識真是比登天還難。
今天的美國,正如德國之聲點評的:「看看眼下的美國,與過去數百年不同的是,將這個幅員遼闊的國家凝聚在一起的不再是對於更美好生活的憧憬。如果說還有一種佔據主導地位的情緒,那就是對另一個政治陣營的仇恨。在兩黨制下很容易出現這種局面。」

第三,個人利益高於政黨利益,政黨利益高於國家利益。
這一次由於政府關門,全球才開始關注美國的預算問題。但實際上,自去年九月以來,國會一直靠通過臨時預算來維持政府運作。僅在2017年12月7日和12月22日,國會就不得不兩次通過短期預算案。這一次未通過的仍然是臨時預算,而且已經是第四個臨時預算,即使通過,也只足夠政府支撐到2月8日 。
我們知道,預算有第一法案之稱,直接決定着國家能否運轉,直接影響着民眾的切身利益。可是就在如此重要的事項上,美國兩大政黨爭鬥不止。
雖然任何一個國家都有不同的利益主體,但國家和人民的利益往往是最高的。但在今天的美國,個人利益和政黨利益高於一切。移民問題上的對峙表面是各自的理念衝突,但背後都是個人利益和政黨利益作祟。各黨都必須對自己的那部分選民顯示自己多麼堅持原則。政府關門後,眾議院議長保羅·瑞安說,民主黨人會「做任何事來討好他們的基本選民,甚至不惜關閉政府」。但這不妨也可理解成共和黨的自我批評。
說起來,移民問題並不具緊迫性,一次協商不成還有第二次,完全沒有重要到必須令政府關門的程度。
在這裡,還需要引用一下美國國防部長馬蒂斯的抱怨。美國國防報告剛進行戰略調整,要把俄羅斯和中國視為頭號威脅,這邊政府就停擺。以致於國防部長馬蒂斯這樣說:「國會多年來難以通過預算,其對美軍造成的損害超過任何其他敵人」。或者說美軍最大的敵人就是自己的國會,一個只把個人利益和政黨利益至上的國會。

第四,特朗普所在的共和黨掌控國會上下兩院以及行政部門,但卻仍然不能通過財政預算。這要麼說明黨的功能喪失,要麼說明投票機制有問題。
美國政黨日益弱化,所謂政黨政治實質上有些名不符合。政黨對黨員和國會議員並沒有什麼約束力。所以國會表決時,共和黨即使佔有優勢也往往由於跑票嚴重而功敗垂成。經常為了一項表決,不僅要想辦法吸引反對黨支持,還要對本黨議員做工作。其政治運作成本之高之難可見一斑。
不過這一次,則和國會的投票機制有關係。對於預算等重大議題,並不僅僅是簡單多數,而必須有超過60%的支持票。參議院一共100個席位,特朗普的共和黨只有51席。這大概應該是美國特色。其他國家一般除了修憲這樣的議題,都只要求簡單多數。
美國著名政治學者福山曾總結認為現在的否決型政體導致美國政治衰敗。今天的政府關門不過是這一否決體制的又一「傑作」。只不過不同的是,過去在民主黨籍總統克林頓及奧巴馬任內,雖然也曾出現政府停運—-分別維持了16日及21日,但今次是美國史上首度在白宮、參議院及眾議院均由一個政黨控制的情況下,出現政府停運。這隻能說明這個否決體制又往否決方向更大步的進化了。
正如一位台灣學者所說的,當沒有了基本共識和妥協時,民主就成了鬥爭的工具。
最後要說一句中美關係。美國這樣一個醉心於內鬥而且樂在其中的體制怎麼還能和已經如此強大的中國對抗?它憑什麼來和中國競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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