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中東地區一個純種的穆斯林國家,土耳其給外人留下的印象特別西方化,而且土耳其多年來都一廂情願地以歐洲國家自居,雖然歐洲國家從不這麼認為。土耳其同時還是個北約國家,既然身上有這個標籤,那麼土耳其就避免不了會跟北約的老大美國之間摩擦出火花,發生一些可圈可點的故事。
但是自打敘利亞內戰爆發以來,這對盟友算是開啟了互相傷害模式。時間進入到今年的7月份,這種互相傷害因為一個人而變得激烈起來,一把手之間的隔空互噴時有發生。到了8月份,這哥倆居然到了互相制裁的地步。那麼這個神秘的人到底是誰呢?故事還要從兩年前的那場軍事政變開始說起。
2016年的7月15日傍晚,土耳其海濱城市馬爾馬里斯氣候涼爽、海風怡人。一個肚腩肥大皮膚鬆弛的中年男人躺在陽台上的搖椅里,望着遠處蔚藍色的地中海緊鎖眉頭,這個人就是土耳其總統埃爾多安。雖然是來這兒度假休養的,但是埃爾多安的心裡塞滿了政治鬥爭和戰爭局勢。作為一個議會制的國家,總統不應該操這些心,應該是一個默默無聞的人才對,但是十多年的執政生涯早就讓埃爾多安習慣了大權在握的感覺。
太陽落山天色變暗,就在埃爾多安打算爬上床繼續思考人生的時候,突然收到了一條短信,說局勢有變、請速速離開酒店。字數越少事情越大,保鏢們匆忙收拾行李把埃爾多安塞進後備箱駕車逃離。沒多久一架戰鬥機從馬爾馬里斯的夜空劃過,埃爾多安剛才待過的酒店遭到了襲擊。要不是腿腳利索,這兩年的中東歷史怕是要改寫了。
這場倉促的政變不到24個小時就被鎮壓,當首都的局勢還沒有明朗到可以允許埃爾多安回去主持工作的時候,他通過手機視頻軟件和新聞主播來了一場直播直播,向電視機前的觀眾們表示自己還活的好好的,同時他還通過社交媒體鼓勵民眾上街和政變的人渣們作鬥爭。曾經埃爾多安是一個非常反對社交媒體的人,但是沒想到這些東西在關鍵時刻幫了他大忙。
回到辦公室之後,憤怒的埃爾多安開啟了秋後算賬模式,他痛下決心和狠手要把所有參與政變的人全部拿下,讓軍事政變這個優良傳統從土耳其政壇徹底消失。這場清洗從2016年的7月16號拉開了序幕,一直進行到今年的5月下旬,前後將近兩年時間。這兩年的清洗工作取得了巨大的成就,埃爾多安眼裡的土耳其徹底乾淨了,這一點我們可以下面這組數據看出來。
從2016年7月16日開始到現在,共有300名總統衛隊成員被逮捕,1600名軍官被開除,其中包括150名將軍;有2700多名法官被辭退,1000所私立宗教學校被關閉,2000多名警察、公務員、技術工人被開除;2000多名教師被剝奪執教資格,500多名宗教人士被趕出教堂,40個城市的市長被撤職或者逮捕。在今年5月21號的壓軸審判中,有104人被判了無期徒刑。
這組數據不免讓人產生疑問,明明是一場小型的不成氣候的政變,為什麼會有如此多人丟了工作失去自由?換個角度想一想,如果真有這麼多人參與了那件事的話,那麼行動就不應該那樣欠缺考慮,實際效果實在對不起這麼一大幫人。
事情的真相是埃爾多安這一次針對的不僅是參與了軍事政變的人,他還趁此機會收拾了另外一個非常有影響力的政治對手,那就是居倫運動的成員。軍事政變發生前的兩個月,埃爾多安剛剛宣布居倫運動是一個恐怖組織,兩個月之後就來了一場軍事政變,事情如此巧合這個組織想擺脫干係都難。因為這個組織的成員廣泛紮根在土耳其的各個階層,所以這事才會忙活這麼久,牽扯到這麼多人。
土耳其是一個全民信仰伊斯蘭教的國家,信教人數的比例高達99%以上。但是土耳其又是一個世俗化的國家,一戰結束之後就一直嚴格遵守着政教分離的管理原則,鐵了心模仿歐洲。不管是政壇還是軍方都特別警惕宗教對國家的影響,可是在一個全民穆斯林的國家,政客們想要剛正不阿不去觸碰宗教,那是不可能的,因為宗教階層可是支持率的保證。
於是任何一個坐在國會大廈或者總統府的人,如果想要連任或者推動自己的政策,就不能無視宗教階層的存在,但是跟宗教階層過於親密,又會引起各種批評和反對,所以這事不好弄。忠實的伊斯蘭教信徒埃爾多安從沒打算和宗教階層劃清界限,他要利用宗教的力量為己所用。埃爾多安有個特點,那就是他喜歡被動不喜歡主動,也就是說宗教階層不能自己參與到政壇,除非收到了他的暗示或者邀請。
可是在土耳其這樣一個遍地宗教人士的國家,怎麼會缺少一個非常有影響力以至於讓埃爾多安失去安全感的人呢?費特胡拉·居倫就是這樣一個人,他是土耳其傳教士里的一哥。居倫這人就覺得吧,世俗化確實是好東西,國家因此進步了很多,以至於外人分不清我們是歐洲國家還是中東國家;但是年輕人被誘惑了也變得浮躁了,這就不太好;我們應該用宗教來進化年輕人的心靈,清除他們內心的雜念,幫助他們成為國家棟樑。
居倫這種溫和上進的宗教思想就特別受土耳其中產階級的歡迎,它迅速成了類似成功學大師那樣的人物。支持者們捐款捐物建立基金會和思想研究中心對他的理論大肆推廣,同時還在整個土耳其建立宗教學校進化青少年的靈魂。這些年輕人大學畢業後進入商界、軍隊、政壇,甚至是總統衛隊,依然會以自己是居倫的學生而感到自豪。
這種學居倫樹新風的事情進行了好幾十年,居倫的信徒和學生就廣泛存在於土耳其的各行各業。每當精神領袖居倫在書房裡和他的助手頭腦風暴時產生什麼最新思想,也會通過各種渠道傳達到這一大幫人的耳朵里,他們對這些思想如獲至寶認真遵守。
居倫運動能搞那麼久,跟它從來不碰政治有關係,表面上這是一個純粹的思想社團。儘管它的影響力遍及土耳其的大街小巷,還蔓延到了周邊國家,甚至到了美國本土,但是這個組織的終極目標到底想幹嘛一直沒人清楚,反正導師居倫本人從來沒有發出過明確的指示。但是他的學生和信徒們卻躍躍欲試,時不時地表達了想要參政治國的意願,這就讓埃爾多安有了如芒在背的不適感。
像居倫運動這樣有影響力的組織,要是哪一天突然宣布參政的話,土耳其可能找不到任何對手,埃爾多安和他的正義發展黨也得靠邊站。失去了安全感且喜歡被動的埃爾多安就一直在找機會收拾這幫人,連度假休養的時候也緊鎖眉頭。最後安拉送給他的機會就是那場非常草率的軍事政變,有人曾指責說這場政變是埃爾多安本人自導自演的鬧劇,也是出於這個考慮。
當大清洗從2016年7月進行到10月份的時候,調查人員逮捕了一個美籍傳教士布倫森,他不但是居倫運動的成員,還涉嫌參與了政變,甚至被懷疑和庫爾德工人黨有聯繫。要是這些罪名成立的話,這哥們至少要在土耳其的監獄里待上35年,這個刑期擱在我國就算是無期徒刑了。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傳教士布倫森,就是我們今天提到的神秘人物,為了這個人,美國和土耳其走到了互相制裁的地步。
作為全球第一強大的美國,眼睛里就容不下自己的國民被人關進監獄的這種事兒,況且對方還是北約成員,一點兒也不給大哥面子。所以自從布倫森被捕,兩國之間就因為這個人的去留問題打起了嘴仗,土耳其覺得我們得走一遍法律程序,美國人說你得把人立刻馬上給我送回來。這種爭執從外交人員上升到了國務卿,再從國務卿上升到了總統。特朗普說你們必須把人無罪釋放,埃爾多安說你把待在美國的居倫老爺子給我到付寄過來,我就把布倫森給你包郵送過去。
喜歡威脅別人並且樂於看到對方在自己的威脅里痛苦掙扎最後跪地求饒的特朗普決定製裁土耳其,他下令凍結了土耳其司法部長和內政部長在美國的資產,同時還禁止兩人在美國的一切活動。埃爾多安不是嚇大的,他很快宣布凍結了美國司法部長和內政部長在土耳其的資產。這個還真是巧了,要不是雙方的這種操作,外人恐怕不知道美國的部長居然在土耳其有私人資產。
美國和土耳其之間的關係很顯然是出了問題,要不然兩家不會因為一個人的去留問題而鬧到這種地步。他們之間出的問題是:土耳其對美國不滿意,美國對土耳其也不滿意。
埃爾多安上台之後和宗教階層的距離越走越近,這個雖然和美國人沒關係但是美國人不喜歡,總會忍不住說兩句。和伊斯蘭世界走的近,就必然會維護伊斯蘭世界的利益,比如在巴以衝突中土耳其會選擇站在巴勒斯坦那邊而不是以色列那邊。對以色列有着特殊感情的特朗普看到土耳其這個樣子,當然就很不高興,更會忍不住在適當的時候說對方幾句。
在過去6年的敘利亞內戰當中,美國人砸重金支持了敘利亞的庫爾德人,但是這幫人在土耳其看來是一個威脅自己安全的恐怖分子,是需要被收拾的對象;這就很尷尬了不是。隨着戰爭的進行,作為北約國家的土耳其和北約的對手俄羅斯越走越近,攜手打掃戰場主持敘利亞停戰談判,甚至到了購買俄羅斯防空武器的地步。特朗普和他的將軍們鬧不明白的是,作為一個北約國家,土耳其這麼做真的好嗎?
埃爾多安是一個政治強人,在某些方面他和俄羅斯總統普京是一個風格:能動手就盡量不廢話。面對威脅和制裁他不可能會服軟,雖然這種作風在面對美國時會讓國家遭受損失,但是這種作風可以獲得大量的粉絲和支持率,作為政客而言這就算賺了。這也就難怪埃爾多安和普京在眼神交匯的時候給人一種惺惺相惜的感覺。
特朗普的套路一直都是先威脅再談判,面對日本這種含蓄的東方國家、遇到歐盟這種純潔的民主國家似乎都能奏效,但是遇到俄羅斯和土耳其這樣的另類國家時,這個套路就很難奏效了。特朗普在土耳其身上強制玩這一套,只會讓美國多一個強烈的對抗者。■
Be the first to com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