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克龍在2017年競選總統大位,發動了一場對於建制派政治勢力的叛亂,如今這股浪潮又把矛頭對準了他。馬克龍如何處理這場危機,決定了他的總統之路還能不能繼續。
一件全法國汽車駕駛都有的反光黃背心,竟然在2018年底成了反政府示威的標準裝扮,憤怒的群眾甚至攻陷香榭麗舍大道與凱旋門,釀成巴黎近年規模最大的暴力抗議,還有不少外媒拿來與1789年攻陷巴士底獄、1968年的「五月學運」相提比論。《經濟學人》認為,這是入主艾麗榭宮18個月的馬克龍,首次遭遇政治危機;《華盛頓郵報》的觀察更為銳利:即便馬克龍政府忙著宣傳,這全是極左與極右派的少數極端分子的暴亂行動,但最新民調顯示,超過7成的法國民眾力挺這場「黃背心之亂」,讓法國政府的說詞不攻自破。
Q. 黃背心之亂從何而起?
身穿「黃背心」(法文:gilets jaunes)的抗議者首次走上街頭,是在今年的11月17日,全法國出現30萬名「黃背心」大軍,要求政府取消調漲燃料稅。不過「黃背心」運動的緣起,當數住在巴黎郊區的32歲女子呂杜絲基(Priscilla Ludosky)今年5月在網路上開了第一槍。因為法國政府調高燃料稅,油價至少一半都是稅金,這讓呂杜絲基在網路上連署請願,希望調降油價。
呂杜絲基在網路上的連署行動並未受到注意,直到一位卡車司機杜魯埃(Eric Drouet)10月份在臉書上轉發這個訊息,法國媒體才終於開始關注此事,連署人數也從可憐兮兮的700人直飆20萬(如今已有112萬人參與連署)。為了抗議高油價,杜魯埃號召網友在11月17日這個星期六上街抗議,在網路轉傳發酵之下,法國13個大區當天全都出現「黃背心」抗議者,臉書上共有超過1500個活動頁面。12月1日的抗議,已是「黃背心」們連續第三個周末走上街頭。
Q. 黃背心有何意義?
法國因為燃料稅問題引發「黃背心」運動之後,各國媒體紛紛派員在巴黎進行報導。這些特派員有一個共同觀察,那就是這場運動沒有任何主導者,也不隸屬任何工會、政黨或是政治勢力。最能說明這個現象的,當數這波抗議者身上的那件黃背心。隨著「黃背心」運動的聲勢日益擴大,每位對馬克龍政府不滿的抗議者,只要穿上黃背心,每逢周末再往街頭一站,就立刻化身為一名反政府人士。
但,為什麼是黃背心呢?
從2008年10月1日起,法國規定每位汽車駕駛都要在車上準備三角錐跟高反光背心,作為車輛拋錨時(尤其是在高速公路上)的警戒之用。此後法國每位駕駛都會在車上準備這樣一件高反光的背心,其中又以黃色最為常見。由於隨手可得、無需特別購買(就算要買,只要花幾個銅板就可買到),而且除了「駕駛」與「尋常國民」之外,基本上沒有其他政治意味(無論左右),頗能打中「不滿調漲燃料稅」的最初抗議訴求。
Q. 抗議者是誰,他們訴求是什麼?
由於油價持續上揚,馬克龍政府又決定再次調高燃油稅,作為可再生能源等能源過渡計劃的開發補貼。但這樣一來,法國的柴油價格將與汽油一樣昂貴,11月17日全國各地都爆發「黃背心」上街抗議。隨著示威浪潮逐漸擴散到全國,「黃背心」的成員早就不限於不滿油價高漲的駕駛人,他們的訴求還包括調高最低工資與退休金、改善火車運輸、遣返非法移民、中小學每班不應超過25人—更重要的是,運動的訴求已經轉為對馬克龍政府的全面不滿。
由於「黃背心」是一場草根性的全國性示威,除了靠社群媒體串連之外,不但沒有任何組織與代表,示威者內部也抵制產生代表。因此當法國總理菲利普(Édouard Philippe)原本想與「黃背心主要成員」會面,但激進成員對同伴發出死亡威脅,這場會面於是宣告流產。由於「黃背心」沒有組織,又沒有統一訴求,因此就算馬克龍政府即便宣布不漲燃料稅,依舊無法勸退「黃背心」們回家。
一位自稱「溫和派」黃背心成員,上周日投書法國《星期日報》(Le Journal du Dimanche),主張「黃背心」要的就是跟政府協商,凍結調漲燃料稅的計畫。不過法國總理菲利普4日已經宣布,明年1月1日開始的燃油稅調漲計劃暫緩執行,「黃背心」運動卻毫無停止跡象。自稱抗議活動領袖的柯西(Benjamin Cauchy)放話:「我們不會因為一點小恩小惠就善罷甘休。」目前「黃背心」的訴求已經升級為馬克龍下台、國會全面改選。
Q. 馬克龍做錯什麼事?
以39歲成為法國歷史上最年輕總統的馬克龍,上任之初曾發下豪語,要讓人民重拾對政府的信任。不過法國媒體《France 24》認為,馬克龍的親商政策與菁英主義觸怒了許多上街抗議的民眾。《彭博社》認為,「黃背心」運動已經對馬克龍的權力造成威脅,這一切其實可以說是馬克龍自己造成的:先給人民希望,再讓人民大失所望。
最近一份民調顯示,馬克龍的支持度已經跌破30%,但是「黃背心」運動卻贏得7成民眾的同情或支持。日本國際政治學者六辻彰二則說,馬克龍上任以來採取「小政府」路線:削減公共服務、對富人減稅、放鬆管制,但是對於失業率與財政赤字卻拿不出有效對策。
法國里爾大學(Université de Lille)教授德萊戈(Alexandre Delaigue)認為,「馬克龍想要吸引更多富人來法國,藉以增加稅收,然後再分配給窮人」,但心生不滿的法國民眾可能等不到那一天。賽爾奇蓬多瓦茲大學(Université de Cergy-Pontoise)教授張倫則談到針對富人的「社會團結稅」,取消「社會團結税」原本就是馬克龍的競選政策,歐洲各國也都因效果不佳加以放棄,但馬克龍改革的細膩程度不足、加上時間點不對,這位年輕總統於是被左派扣上「富人總統」、「貴族總統」的大帽子。
《France 24》說,馬克龍雖以中間路線自居,並未在意識形態的光譜上偏向兩端。他的政策確實不受庶民親睞,但在今年7月的一份民調中,反倒有超過5成的企業經營者認為,馬克龍的施政確實「令人滿意」,法國的外國直接投資(FDI)也重回2008年金融風暴以來的高點。但海外資金流入法國,都市以外的地區顯然感受不到好處,青年人的失業率也依舊居高不下。
Q. 為什麼抗議者如此憤怒?
《紐約時報》巴黎分社社長魯賓(Alissa J. Rubin)認為,馬克龍當初說要降低失業率、努力拚經濟,改善法國人民的生活,但是許多法國人覺得這張選舉支票並未兌現。根據法國公共政策研究所(France’s public policy institute)的調查,法國收入落在最後四分之一的家庭,其收入大部分都是原地踏步、甚至大幅降低,退休者的經濟狀況更是幾乎全面倒退—與此相對,富人們的財富卻是節節高升。
「黃背心」最初的支持者幾乎都來自大都市以外的鄉村地區,魯賓說他們是高度仰賴汽車營生或通勤的小本生意老闆、獨立承包商、農夫、卡車司機,他們的收入往往只能剛好跟支出打平。簡而言之,他們就是馬克龍執政下,被剝奪感最強烈的一群人。因此,燃料稅調漲真的會影響到這些人的生活,於是成為民怨潰堤的突破口。
這些身穿「黃背心」的抗議者抱怨,如果他們再窮一點,政府反倒會發給他們救濟金。但原本應該是社會穩定力量的廣大中產階級,如今有相當一部分人成了「剛好處在貧窮線以上的非窮人」。這使得他們剛好領不到補助,又沾不到馬克龍政府親商政策的好處,使得生活難以為繼。領不到補助不打緊,政府又猛盯著他們口袋裡的錢,想要挖出來再補助健保、社會安全、失業補助金跟再生能源,民怨於是大爆發。
Q.「黃背心之亂」會如何收場?
法國政府對12月8日的第四場「黃背心」抗爭嚴陣以待,內政部長卡斯塔內(Christophe Castaner)也呼籲「黃背心」運動的和平參與者,應該跟暴力分子劃清界限,不要參加12月8日的抗議。不過專精法國政治的英國華威大學(Warwick University)教授席爾茲(Jim Shields)研判,這場「黃背心之亂」的熱潮,可能會逐漸消退。
這從最近三個周末的抗議人數也可以看出端倪:30萬、16萬、13萬。何況法國政府已經願意在燃料稅調漲的問題上讓步,第四個周末(12月8日)還會有多少人上街,將會是一個重要的觀察指標。不過席爾茲也認為,即便「黃背心之亂」平息,但法國民眾對於馬克龍的憤怒不會消失。這股怒氣未來如果繼續醞釀,並且以其他形式再度出現,對馬克龍來說可能更加危險。
席爾茲說,退休金與失業保險改革都極具爭議,很難想像馬克龍要如何在不發生流血抗爭的情況下完成這兩件事。無論法國的「黃背心之亂」走向如何,「黃背心」已經成為最新的反政府象徵—比利時日前也有數百名示威者,在首都布魯塞爾穿著黃背心走上街頭,抗議高稅收和生活費用高漲。■
來源:風傳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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