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無懸念地，英國前外交大臣、「脫歐派」的旗手鮑裡斯·約翰遜將接棒文翠珊，成為英國的下一任首相。
「金毛怪咖」、「失態大王」、「英國特朗普」，在得知約翰遜領跑英國首相角逐之後，外媒頻頻用不乏辛辣的標題如此諷刺。
早在2012年，時任倫敦市長的約翰遜認為自己當選首相的幾率和被飛盤擊中身亡的概率差不多。
然而人生總是充滿意外，七年之後，他真的成了唐寧街10號的下一任主人。
壹：約翰遜的前半生
鑒於約翰遜每次登上新聞頭條都是一些不靠譜的事件，比如說跟女友打架引來警察；2012年在慶祝英國奪得奧運會首枚金牌時被卡在了滑索上等等，因此英國民眾覺得他的形象非常接地氣，與前首相卡梅倫高高在上的精英觀感截然不同。
「我投給鮑裡斯，因為他是很好笑，是個好玩的人。」他的支持者們說。
然而實際上，觀察約翰遜其人的經歷，他是典型的英國上流社會精英出身：出生於政治世家、畢業於頂級名校、有豐富的從政和與媒體打交道的經驗。他甚至跟「高高在上」的卡梅倫有著遠親堂兄弟的親戚關係。
約翰遜的父親是英國保守黨資深成員，外祖父是歐洲委員會的高級官員。約翰遜就讀於伊頓公學，還得到了隻有70個名額的著名伊頓公學獎學金，不僅成了兩位英國王子的學長，他的校長也曾是前首相布萊爾的舍監。
當年的舍監回憶說，儘管約翰遜平時不拘小節，有各種瑕疵，但他不是真的叛逆，在重要時刻從不越雷池。這句評價在約翰遜後續的政治生涯中時時閃光。
1983年，約翰遜同樣拿到牛津大學獎學金，他進入大學後積極參與各種政治活動，不僅成為臭名昭著的布靈頓俱樂部的一員，還當上了被稱為「政治家搖籃」的牛津辯論社主席。
然而，約翰遜在競選這一職位時，先是表示支持當時很熱門的社會民主黨，當選後改變立場，轉而支持保守黨。曾有人提醒他這樣出爾反爾會有後果，但歷史表明似乎沒有什麼人會在意會記住這種事。
四年後，他從牛津畢業，開始擔任《泰晤士報》記者，但因編造了一句引語被解雇。後來《每日電訊報》看中了他，派他擔任布魯塞爾駐歐共同體記者。當時約翰遜以諷刺、犀利的文風迅速積累了一批中產階級忠實讀者，他在該報寫專欄一年可以拿到25萬英鎊，他說「這不過是一筆小錢。」
他的新聞生涯蒸蒸日上，開始成功涉足電視。涉獵范疇從汽車專欄到小說、電視紀錄片，他的專欄文集也成了暢銷書。約翰遜儼然成了一名炙手可熱的明星。
這段媒體圈經歷讓他在以後的從政生涯中獲益不小，他深諳媒體和公眾的心理，善於拋出餌料來喂他們，這一點讓他在後來的脫歐的公關戰中贏下了決定性的一局。
不過約翰遜的野心從來都不止於做一個「明星」。
2008年，約翰遜當選為倫敦市長，當時他競選倫敦市長的宣言是：“選保守黨市長，會讓你妻子的胸脯更大，你抽獎贏輛轎車的概率也會增加。”這樣的政治家形象令人耳目一新，約翰遜以高票當選倫敦市長。
這一重大勝利也大大鼓舞了保守黨士氣，也幫助了他的盟友，當時剛剛就任保守黨黨魁卡梅倫，在兩年後成為英國歷史上最年輕的首相。
任職倫敦市長期間，約翰遜每天騎自行車上下班，穿著西裝背著雙肩包，一頭不羈的金發在風中飄蕩。這樣接地氣的形象給一貫嚴肅的倫敦帶來了耳目一新的變化。
他致力於改善民生，包括減少青少年犯罪、改善交通擁堵、增加住房供應等，再加上在任內成功舉辦了倫敦奧運會，這些都為他的後續政治生涯累積了輿論資本。
在文翠珊辭職後，約翰遜向首相職位發起沖擊之時，倫敦票倉給他的支持是不可忽視的。
2016年，文翠珊上台後，任命脫歐功臣約翰遜為外交大臣；2018年，約翰遜發聲明稱與梅的脫歐理念不合辭職；2019年，文翠珊辭職，約翰遜宣布參與下一任黨魁競選。
約翰遜宣布參與競選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梳好他一頭標志性的不羈金發，似乎讓人嗅到了他要與過去自己給自己營造的「不羈、口無遮攔」的人設告別。在候選人演講中，約翰遜也與以前的表現大相徑庭，他回避了與其他候選人進行辯論或被記者提問的大多數機會。
縱觀約翰遜的前半生，他走的每一步都在為自己的政治生涯做資本積累，「了解他的人都說，他從來都是一個很有能力的人，他樂於讓人們以為自己是一隻『細嚼慢咽的熊貓』，可實際上他是一匹河馬，在水面上打著呵欠，在水底下拼命劃水，奮力追趕那些大型猛獸。」
貳：脫歐：無理之戰
毫無疑問，新一任首相上台要面臨的頭等任務就是脫歐難題。
眾所周知，從16年保守黨派發起脫歐公投開始，約翰遜就是堅定的脫歐派，而約翰遜的兩位前任卡梅倫與梅已在持續了三年的脫歐迷局中相繼倒下。事到如今，脫歐成為約翰遜入主唐寧街最強的政治底牌。
在2016年3月那場影響深遠的脫歐公投中，前首相卡梅倫賭上了自己的政治生命。但作為曾經的同學、盟友和政治伙伴，約翰遜卻倒向了脫歐派。當時他坐著紅色的巴士在全英演講，巴士車上印著醒目的標語：「英國每周送給歐盟3.5億英鎊，而這些錢本可用作支持本國醫療體系的改善。」
這句話成為公關戰中壓倒留歐派的最後一根稻草。儘管後來已被BBC等權威媒體辟謠這句話是沒有根據的，但在當時，這句話的煽動性令留歐派幾乎毫無招架之力。
文翠珊宣布辭職之後，約翰遜成為保守黨下任黨魁的最有力競爭者。他關於脫歐的態度反反復復，也越發引起外界猜測。
6月18日，約翰遜與4名競爭對手一同參加BBC舉行的電視辯論，堅稱英國必須10月31日如期退出歐洲聯盟，而這樣做的唯一方法是為「無協議脫歐」做好准備。
然而，到了6月27日，他又稱，只有百萬分之一的概率他會帶領英國無協議脫離歐盟。
7月17日，在選舉結果出來前的最後一次辯論中，約翰遜表示，文翠珊的脫歐協議已死，他會迫使歐盟讓步和同意重新談判，同時他也拒絕支付390億歐元的分手費。他在演講中還突然高舉一袋腌魚，說，「根據歐盟規則，每出售一袋腌魚還必須要配上一個冰袋，這種做法不僅增加成本，還破壞環境，毫無必要」。
事到如今，似乎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文翠珊的脫歐方案已經被保守黨放棄，然而約翰遜究竟能拿出一個怎樣的方案，令國內議會滿意，又能讓歐盟無話可說，局勢仍然深陷迷霧。
英國脫歐的這場政治連續劇反反復復，觀眾們越來越不清楚這些政治家們的立場。事實上可能這些政客們自己都不清楚這場鬧劇要如何收尾。總的來說，現在爭論的有這麼幾種方案。
第一，無協議脫歐，也就是常說的硬脫歐。沒有過渡期、沒有協議，意味著英國徹底脫離歐盟和歐洲單一市場，依照WTO的原則與歐盟打交道。
第二，軟脫歐，也就是英國能繼續留在歐洲單一市場或者關稅聯盟。作為代價，英國要在自由流動上做某些妥協，比如說愛爾蘭的邊界問題。文翠珊的脫歐方案就是這一種，這也讓議會內的硬脫歐派不滿，認為這種方案下英國與歐盟仍然藕斷絲連。
約翰遜在脫歐問題上立場反復的唯一原因是，為了在保守黨內部建立一個廣泛的支持者聯盟，包括堅定的脫歐派和留歐派，他隻能輪流向每一方提供他們想要聽到的內容，無論是公開還是私下。實際上，在2017年脫歐公投後，約翰遜作為最大的功臣，離唐寧街10號只有一步之遙，但是卻被盟友背叛，當時的約翰遜輸就輸在了缺少保守黨廣泛的支持，時隔兩年，約翰遜看來再也不會重蹈當年覆轍。
但他上台之後，我們會看到哪一個鮑裡斯·約翰遜呢？這位前外交大臣在國際外交的舞台上被人們用一種既好笑又輕蔑的方式看待，他在不同的時間裡使用不同的偽裝：
2008年至2016年，作為倫敦自由派、國際化的市長，他宣揚移民和單一市場的好處。2017年，嗅到了脫歐運動帶來的政治機遇，他又轉而批評移民，並警告讓土耳其加入歐盟的危險，要知道，他此前是支持土耳其加入歐盟的。現在，為爭取右翼保守黨黨員的投票，他又對無協議脫歐的前景高談闊論，稱如果有阻礙就「去他媽的協議」。
而到了入主唐寧街的前夕，他的脫歐立場仍然還不明朗，他在迎合各個政黨小團體的不同意見。
一個在英國的朋友告訴刀妹：約翰遜是個心機boy，不到關鍵時刻不明確表態，也可以隨時變卦，脫歐鬧劇之後這幾年文翠珊算給他擋槍子了。不過現在還沒上台，議會也採取行動阻止他無協議脫歐，所以上台之後戲肯定不會少。
現在隨著脫歐鬧劇的持續，英國正變得越來越分化。在一個四分五裂的國家，約翰遜上台後會選擇以哪種方式繼續嘩眾取寵？這真是一個讓人細思極恐的問題。
三：中英黃金時代已遠？
從過去英國的選舉經驗來看，中國一直不是首相選戰中的熱點話題。然而從今年6月開始，兩位首相候選人開始頻頻cue 中國，借HK問題發聲又刷了一筆存在感。
然而，回溯新任首相約翰遜過往的涉華言論，他並不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疑華派，甚至在中英「黃金時代」那幾年，他對中國的友善態度足以讓今天的民眾驚掉下巴。
2005年，約翰遜曾經在《每日電訊報》上撰文說：“「我們的孩子不必學普通話，中國不會主宰世界」。他後來又改口說自己判斷有誤，他自己在學中文，他的孩子也在學中文。
中國民眾可能還記得，2008年北京奧運會閉幕後，時任倫敦市長約翰遜雙手插兜，接過了奧運的旗幟。
2013年10月，他率商務代表團訪華，期間體驗了北京地鐵一號線，在1號線上，當有空位時他還拒絕坐下，約翰遜說：「我可是位紳士，我真不習慣，這麼多人還站著，我卻坐下了。」
此外他還在英國進口商品購物節上打鼓、在南鑼鼓巷買了油條、在故宮和游客合影，當時這一波波操作真是賺足了中國人的好感。
約翰遜還在中國四處推銷倫敦的創意產業、新款巴士、折疊自行車。另外，2013年他還開通了自己的微博，除了晒晒自己的行程之外，也會推廣一些英國的項目。
約翰遜曾經這樣展示自己的誠意，他開玩笑說：「我們不僅在核項目上合作，我們把我們的秘密情報部門的辦公樓都賣給你們了，省了你們麻煩了。如果這還不叫對中國開放，我不知道什麼算是了。」
他這裡說的是英國情報六處MI6的總部，不過，不是真的MI6情報大樓，而是007電影《大破天幕殺機》裡用作道具的大樓，現在由一家中國公司裝修租賃。
可惜，隨著美國對中國定位的轉變，國際風向似乎也已經悄悄改變，中國作為一個正在崛起的大國收到了越來越多的警惕。7月3日，約翰遜在華為問題上表態稱，英國可能從國外投資者身上獲得顯著的收益，中國公司還像其它公司一樣受歡迎。但約翰遜也表示，不應該指望英國會做任何威脅自己重要的國家安全基礎設施的事。約翰遜稱，「英國情報部門將繼續與伙伴國分享信息，特別是按照五眼聯盟。這依舊我們將遵循的原則。」
與脫歐一樣，關於中國，約翰遜仍然給出了模棱兩可的表態。在國際上疑中主義的風向下，鮑裡斯謹慎的判斷著未來的走向，並給出合乎各個派別心意的表態。看來，未來在這位新首相的帶領下，中英關系能否恢復到「黃金時代」，還要看將來國際上的風往哪邊吹。
最後，可以看出，約翰遜在競選期間四處逢迎、並沒有給出一個清晰的執政脈絡。從以往的政治選舉經驗來看，這本該是他最大的弱點，但在現在這個理念混亂的時代，反倒成了他成功的關鍵。
正因為他幾乎沒有政治信念，所以各派人士都把他當成了自己思想的載體。
強硬的脫歐派抓住了他透露出來的這一可能性：如果歐盟拒絕在10月31日之前提供更好的條件，他將會無協議脫歐。
剩下的人則安慰自己，他還是一個有理性的政客，不會做真正危險的事情，甚至既然他能召集第一次公投，那他也可以召集第二次。
他的言辭反復，卻被雙方都視作一個信號，表明他最終可能會做他們希望的事情，而不管他過去承諾了什麼。
約翰遜從來不是路標，而是一個風向標。而作為一個風向標，唐寧街10號周圍的人以及內閣的想法，將會對約翰遜及他帶領下的英國未來產生方向性的影響。
現在溫和派保守黨人正涌向約翰遜的內閣，比如在最後一次競選人辯論中，約翰遜唯一的對手亨特的發言更像是一次投名狀——希望借此在新一任內閣中謀得一職。
這些溫和派的保守黨人已經意識到，無協議脫歐對英國不利。如果約翰遜掌權，他們希望控制住英國這艘19世紀建成以來的巨船在新首相的帶領下不至於分崩離析。而如果他們失敗了，脫歐這個政治深淵可能很快就會吞掉第三位首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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