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武漢到意大利——封城到底有多難?

雲石

意大利終於全面封城了。3月9日,意大利新冠感染病例單日新增1797例,累計確診9172例,一舉超過韓國,成為僅次於中國的全球第二大新冠感染國——而在單日新增上則穩居首席。面對這種局面,意大利終於急了,緊急下令10日實施全國性封城措施,除工作或健康等理由外,任何人不準離開居住地,全面禁止意大利各地的任何公眾集會、體育賽事和活動。

消息傳出,意大利舉國上下自是一片恐慌,歐洲也都風聲鶴唳。而中國這邊,已經經歷了一個多月封城的網友,則明顯淡定的多。很多人也發表觀點,認為意大利封城太遲,早就該這麼做,枉費了中國為世界爭取的這個一個多月時間。

其實在這一點上,中國網民也真別說人意大利。畢竟武漢從第一例疫情出現,到發現人傳人、再到封城,同樣也過了一個多月的時間。所以,非要說封城令下的太遲,那武漢和意大利的表現其實是差不多的——在不久的未來,可預見會步意大利後塵的歐洲各國、甚至美國,也同樣如此。

這就有了個問題,為什麼全世界的政府,在採取封城防疫過程中,普遍都存在封城不及時的問題?甚至在最早的中國已經吃了武漢這個大虧的情況下,各國後繼者依然執迷不悟,不到大難臨頭黔驢技窮,都決計不會祭出封城這個大殺招?

其實這個答案,其實也不難解釋——封城損失太大!畢竟封城是把雙刃劍,它確實可以有效防止病毒擴散,但也會讓經濟瞬間停擺,甚至讓社會陷入癱瘓。這樣的武器,不到萬不得已,確實不能輕易使用。

當然,也有人會說了,就算封城是七傷拳,但用不用,什麼時候用,這也應該有個明確標準——要是疫情還沒在自家境內出現,那自然不應該用;可疫情已經出現,還遲遲不用,直到拖到大爆發難以收場才封城,這難道不是是為時已晚?說破天,還是政府沒有把握住疫情傳播的關鍵時間節點。

這個,怎麼說呢,這種觀點,在道理上確實沒錯。但在現實操作中,任何一個政府,它要把准這個度,捕捉到這個關鍵時間節點,其實都是相當困難的。

什麼是疫情的關鍵時間節點?是本地,或者本國發現疫情?如果是以這個為界定的話,那標準倒是明確了,但損失根本承擔不起。就算知道新冠具有極強傳播能力,就算知道本國或者本地已有新冠疫情出現,但是否已經擴散,這個依然是不確定的。如果沒有擴散,就來個舉國封鎖,那照這個邏輯,現在全世界都得封城——畢竟也沒幾個國家沒被感染了。而就算有些國家防的好,通過社會停擺把自家內部的病毒悶死,但考慮到外部總有防的不好,甚至基本不設防的——而自己又不可能無限期閉關鎖國,那麼封城過後,未來一旦有外部輸入(這個是無法避免的),那是不是又得封城?隔三差五的就來這麼一出,那經濟怎麼承受的了?社會怎麼承受得了?

所以,出現疫情,絕不是封城的界定標準。只有疫情出現大範圍傳播的趨勢與可能,才有必要封城。

但這就是個模糊標準了——畢竟疫情傳播是個動態的過程,隨時變化,而且具有極強潛伏性。所以,什麼叫出現大範圍傳播的趨勢與可能?什麼時候觸達應當封城的關鍵時間節點——這些在現實操作中都是很難明確的。

當然,雖然難,雖然沒有明確標準,但也還是有一些科學辦法的。政府作為各方資源的統籌者,它可以通過醫療、行政系統追查統計、流行病學追蹤建模甚至大數據分析等等,來盡量明確病毒的本地化、本國化傳播擴散趨勢,進而大致判斷出一個合理的黃金時間節點。

但這只是理論上的。實際操作中,照樣有各種各樣的偏差——首先,各種統計和分析,都必須建立在足夠的數據基礎上——也就是說,你得有足夠的數據支撐,才能解析出想要的答案——數據越充分,解構出的答案就越科學合理。但數據的充分度,本身就是和疫情的爆發程度呈正比的,這就會出現這樣一種情況——等你把趨勢判明了,疫情也已經差不多到了大爆發的時候了。

當然,除了實時監控和數據統計,歷史經驗也是很重要的判斷依據。但新冠病毒在傳播效力和潛伏性方面有自己的特性,作為一個新病毒,人類對它的了解並不充分,所以歷史經驗也不是完全有效,只能作為參考。何況,再多的歷史經驗和數據分析,也抵不過超級傳播者的意外發生——就像韓國,本來防的還算可以的,結果冷不丁跑出一個教徒大媽,立馬就把一個城市打趴下,全國也陷入危機。

總而言之,政治本質上是一種平衡。面對新冠,政府也的應對邏輯也是如此——它必須要在防疫與經濟社會運轉維持之間,找到一個平衡點。但這個平衡點的捕捉,卻又高度依賴於數據支撐,而數據又必須隨疫情發展才能累積獲得;再考慮到各種超級傳播者等意外事件,這使得政府在捕捉戰略平衡點方面非常困難,封的早了,經濟損失承受不了;封的晚了,疫情又會失控,這種高難度,使得各國政府——即便它們能實現高效有序運轉,並能排除其他各種政治因素掣肘,但在封城這個問題上,也依然深陷兩難困境,很難做出特別精準的決策。

這是政府層面的難處。而在民眾層面,封城同樣面臨極大困難。

畢竟封城不光是政府下個令就能做到的,還得民眾配合。縱然政府可以擁有一定的強制力,保障政策的推行,但如果民眾不理解不配合的多了,那政府也終究是法不責眾,甚至有可能激起恐慌和騷亂,結果適得其反。

這就是個痛點。政府作為專業社會治理組織,一般來說,它的封城決策都還是建立在理性基礎上的,有相應的數據和邏輯支撐,就算在時機把控上出現偏差,但至少在決定作出之際,還是符合當下防疫需要的。

但民眾就不行了。民眾本來就是一個感性遠超於理性的群體,而且它們也不可能像政府那樣,掌握那麼多信息和數據,更不具備專業的分析和判斷能力。所以民眾的判斷,通常比較隨心所欲,或者隨波逐流。

而這兩者都是封城的巨大阻礙。隨心所欲,那就是怎麼爽怎麼來——而封城肯定不是什麼爽事,反而十分糟心——人身自由,工作收入,娛樂消費,社會交際什麼的都會受影響,甚至連基本的吃飯喝水都有可能成問題。

所以,感性主導的民眾,對封城有一種天然的排斥。不具備專業知識,又缺乏足夠理性判斷力的他們,在主觀上肯定傾向於不受拘束、自由自在。這種傾向決定了,除非瘟疫已經大面積傳播開來,造成的大量傷亡能夠讓民眾直觀的看到、感受到,只有到這份上,他們才會因為恐懼,而發自內心的支持封城,並主動遵守——但到這個階段,通常都已經黃花菜都涼了。

所以,在大疫面前,民眾是需要被引導的。只有通過各種強制、非強制的引導,讓他們主觀上重視瘟疫,發自內心對封城予以支持和配合,這樣封城才能做得下來。

這裡面,強制的,自然就是指政府的禁令。而非強制的,就是輿論發動了。

這一點東方稍微好點。在中國,政府能夠直接掌控輿論導向,所以可以在短時間內,讓絕大部分國民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進而使封城在一夜之間得以成功。

至於韓國,雖然他們的政府不具備中國政府的輿論控制力,但作為儒家文化圈國家,韓國國民跟中國國民一樣,都具備較好的組織性和紀律性,大局意識和集體意識也相對較強,所以大邱封城雖然慢了一拍,但也效果可以,獲得民眾配合的速度也比較快。

但意大利就比較慘了。意大利政府不僅不能控制輿論,而且國民也自由散漫慣了。這就給意大利的封城造成極大困難。你說封城,結果民眾根本不當回事——比如倫巴地地區封城,關閉學校,結果學生卻跑到大街上遊行慶祝;等封城區域擴大到全國,結果又一大堆監獄因為家屬不能探親而暴動,還有一大堆不滿的民眾上街示威抗議封城——本來封城是為了減少聚集,阻斷病毒傳播;結果到執行層面,封城的效果卻成了助推民眾聚集,加速病毒傳播。

這還是在意大利疫情已經大爆發的情況下——到這份上,民眾都還這麼鬧騰;可以想象,意大利如果封城早了,那民眾還不知道會整出什麼幺蛾子——有這樣的人民,換你是意大利政府,你又怎麼敢提早封城?就算你封城,你又怎麼敢像封到中國這種,直接讓你連小區門都不要出的程度?就算你政治家覺悟高,為了防疫可以連自己的選票都不在乎,可你總不能去主動給病毒提供大規模擴散的契機,讓它們在民眾因不理解導致的狂歡、暴動聚會中廣為傳播吧?

綜上所述,在現代社會,封城真的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它既考驗政府,同樣也考驗民眾,二者可以說是缺一不可。有了意大利的這個例子,我們再回頭看法國、德國、看澳洲、新西蘭、美國,甚至看印度、印尼,大家對這些政府的打腫臉充胖子,咬牙死撐,其實也就可以理解了。有時候,這不僅僅是特朗普這些政府領袖,為了一己政治私利;同樣是,它們的國情決定了,沒大爆發就封城——臣妾真的做不到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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