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了骰子,我早到,選了角落位置,叫了咖啡,翻著雜誌。
骰子準時到達,推門而進。一如我認識的她,腰板依然挺直。
我朝她仔細端詳,她疲累的眼神裡不失戰意,微翹的嘴角不減倔強。
「這個星期以來,人人都說聯絡不上你,難得你肯見我。」
「我要好好想一想!」骰子用力抿了一下嘴唇,直直回答。
「你早已獨當一面,字典裡怎麼還有『失敗』兩個字?失敗,有甚麼好害怕!事情一天未完結,你還大有勝算,自亂陣腳,只會讓牛鬼蛇神伺機作亂,記住,無人可取代你!」
骰子聽完我的話,點點頭。我們也沒有說上太多,只偶爾交流一個眼神。咖啡喝罷,骰子站起來,一笑,向我道別。走在大街上,陽光刺眼,她抬起頭,以手作簷,冷冷一笑,好一個抖落灰塵再上征途的揚眉女子。
風中葦草倒了再起
十年前,骰子來面試,我是主考官之一。她看似平凡,眼耳口鼻配在一起,卻耐看,很有性格。她甫推門進來,我彷彿看見了初出茅廬時的自己。我覺得她很適合從事廣告行業。
說實話,她學歷不如其他應徵者,但觸覺敏銳,反應快,而且分析力強、果敢決斷。我很喜歡她,力排眾議,把她簽進我團隊。
她天生硬朗,耐磨,我愈整她,她愈頑強,同期的新人都被我磨走了,她還是硬撐著,不管要求如何不合理,都能依時做好,而且比我預期的做得更好。試用期滿那天,我給她加了可觀的薪金,但對她的要求不曾放鬆過,只有愈來愈無理可依。
很快地,這個比錚錚漢子更硬淨、更能幹的女孩子,大家都喚她骰子。人們都說,她是我骨子的嫡傳弟子,終於有人繼承衣缽。
骰子,讓我想到自己的名字。骨子,是我恩師給我起的,他說我骨頭硬,夠義氣,當在行內闖出名堂後,連外面的人都稱我骨子,彷彿我的本名已無人記得。
一晃眼,骰子待在公司五個年頭,她慢慢累積了寶貴的經驗和人脈,只是人太直,時常被牛鬼蛇神暗施冷箭。
在骰子拿到公司頒發的十年長期服務獎時,我告訴她,我要告別職場,丈夫和兩個成長中的孩子需要我。我要她知道,一個女人多能幹,在不同人生階段裡,魚與熊掌不可兼得時,就要為她所愛的人作出取捨。
骨子離職後,骰子憑能力掙到管理層的位置,她不管人事鬥爭、風言風雨,即使被打壓到喘不過氣來,都能像風中葦草倒了再起。
豺狼虎豹窺伺攻擊
當公司宣布接到一個大生意時,同事都在覬覦這個難得的表現機會,骰子不是沒有心動,既然強求不得,只好靜觀其變,看老闆的決定。最後,她雀屏中選,肩起重任。
帶領不同團隊衝鋒陷陣可不是一件易事,職場上爾虞我詐,她衝鋒陷陣,每次均能遇敵殺敵,過關斬將,心裡不知多痛快,可從未嘗過如今的無能為力。她知道各部門主管在合力坑她,令她失勢,面對一班豺狼虎豹窺伺攻擊,她竟現出了無法可施的疲態。
骰子工作遭到打擊的傳聞終於傳到我的耳中,骰子沒有找我,過往共事過的同事都說她這星期沒有上班,說她引咎自責躲起來。躲起來?這可不是骰子的作風,我知道她需要時間,整理困局再出發。
當人人都說聯絡不上骰子的時候,她接了我的電話。
相約咖啡室見面,我早到了,選了角落位置,點了咖啡,翻著雜誌。骰子推門而進,坐下,先給我一個微笑。看見她疲態中的微笑依然倔強,我就放心了。
我沒打算給她說些甚麼。她曾經是我的下屬,但現在是我的朋友,是要好的朋友。在我眼中,多難的事也難不到她,她是不倒翁,倒不了。喝罷咖啡,她站起來,向我告別,看著她推門而去,向午的陽光灑在她的身上,她抬起頭,瞇著眼,直直的腰板走起路來很好看。這一關,絕對難不到她。可別忘了,她是我骨子一手栽培的嫡傳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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