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批貨，預計本月7號到港的，因為這次爆炸，可能會改泊到其他港口吧，待會打個電話問問貨代貨物的情況。但相比貨物，比較擔心客戶。」一大早，迷迷糊糊中的俞東名，就被群裡有關黎巴嫩首都貝魯特港口區的大爆炸的視頻徹底震醒了。
紅色的蘑菇雲，人群的尖叫聲，以及似乎要從屏幕中洶湧而出的衝擊波，處處透露着的恐慌，讓人彷彿到了世界末日。
當地時間8月4日18時左右，黎巴嫩首都貝魯特港口區發生劇烈爆炸。據該國衛生部最新消息，爆炸已造成至少78人死亡、4000人受傷。當地官員將之形容為「核爆級」，大量人員仍下落不明，傷亡數字仍在不斷攀升中。
黎巴嫩內政部方面稱，爆炸可能是由存放在港口倉庫內多年的一批化學品硝酸銨引起。而據央視新聞報道，路透社援引黎巴嫩當地安全部門和媒體消息稱，最初的火勢是由倉庫修補破洞的焊接作業引發的。
與大部分網友震驚於爆炸的破壞力和同情哀悼爆炸產生的傷亡不同，除了由人道主義產生的震驚和哀悼，黎巴嫩、貝魯特港口等詞彙，對俞東名來說意味很多——這不僅僅是一場距離自己6000公裡外的一場爆炸。
俞東名是浙江一家紡織原材料企業的外貿負責人，其中土耳其、埃及、黎巴嫩等中東地區的相關出口事務都由他一手負責，而黎巴嫩中就有不少他的客戶。
黎巴嫩一直是一個高貿易逆差的進口國家，而中國也一直是黎巴嫩重要的貿易夥伴。戰爭威脅、貧富差距大、經濟危機等背景下，我們從經濟、貿易等角度來了解，黎巴嫩的貝魯特港爆炸到底意味着什麼，這次的衝擊波對其經濟將產生如何重大的影響？
1、被炸掉的主樞紐
「打一個不恰當但能了解貝魯特港的對黎巴嫩重要性的比方，想像一下，如果上海港炸了。」俞東名試着解釋貝魯特港對黎巴嫩的重要程度。
貝魯特作為黎巴嫩的首都，人口相對密集。2018年數據，黎巴嫩總人口610萬，貝魯特佔220萬左右，佔全國的三分之一。
同時，它肩負的不僅僅政治、經濟的作用。
貝魯特港位於黎巴嫩地中海岸中部，既是地中海東岸最大的優良海港城市，又是黎巴嫩共和國的重要門戶和貨物集散地；既是中東商業、交通、金融和文化中心，又是東西方的連結點和出入中東的大門。
但自80年代以來，黎巴嫩內戰不斷，嚴重影響了港口業務。
21世紀六七十年代，貝魯特港以其自由港和中東地區最大的貨物集散地而聞名一時,直到80年代被內戰所摧毀。內戰結束后，黎巴嫩政府把貝魯特港的重建工作放在了首位，先後投入數億美元恢復港區功能並建設了相應的配套設施。（《貝魯特港口建設給中國企業帶來的商機》）
一度，貝魯特港承擔了黎巴嫩貨物進出口總量的九成以上。
為了恢復國家、經濟、貿易的繁榮，1983年以來，黎巴嫩政府對重建規劃做了調整，推行了《大貝魯特計劃》。目的很簡單，通過加強稅收管理，增加國庫收入。甚至當年，還以黎巴嫩軍方指揮部的名義頒布文告, 關閉一切非法港口, 嚴禁走私進口外國商品。已經入口 的走私商品, 必須在文告發出后的一個月內向海關當局申報, 補納關稅。逾期不納者,將要受到軍事法庭的起訴, 進行徵稅、罰款或按其他法律予以追究。
與黎巴嫩客戶已經打了快10年交道的俞東名告訴我們：「黎巴嫩的港口有十幾個，但是比較重要的就是貝魯特了，大部分的貨都會走這個港口。」
黎巴嫩一直對貿易採取自由開放的政策，有人稱貝魯特是小巴黎，主要是因為它向來就是歐亞非各國貨物的轉運站和集散點，是中近東地區的金融、貿易中心，各方面的情報和貿易信息都十分靈通。（陳益鏗《黎巴嫩貿易現況》）
依賴港口的貿易，一直是黎巴嫩產業結構中的重要一塊。
「這起爆炸發生得太不是時候了，黎巴嫩正在經歷嚴重的經濟危機。港口是黎巴嫩進口食品和其他獲取的樞紐。」鏡頭前，黎巴嫩區域問題研究專家阿巴斯·阿拉維亞帶着口罩無奈地說到，「我們就靠着港口來進行這些業務。」
黎巴嫩海關數據，2019年全年黎巴嫩主要進口的產品前10名分別為：石油類產品（63.39億美元）、藥品（7.92億美元）、機動車輛（7.72億美元）、黃金（4.84億美元）、血清疫苗（4.24億美元）、鑽石（3.33億美元）、活牛（2.73億美元）、電話機及通信設備（2.6億美元）、機動車輛配件（2.01億美元）和螺紋鋼（1.83億美元）。
而到了今年1-5月，前10的進口名單中已經變為石油類產品（12.2億美元）、藥品（2.61億美元）、黃金（2.19億美元）、血清疫苗（1.96億美元）、活牛（1.24億美元）、機動車輛（9699.7萬美元）、鑽石（9691.2萬美元）、小麥及混合麥（6398萬美元）、石油氣及其他烴類氣（5546.8萬美元）和大米（4539.3萬美元）。
可以發現，食品在黎巴嫩進口貿易中的地位逐漸提高。這也是為什麼阿巴斯·阿拉維亞說那番話的原因了。
黎巴嫩正處於歷史上最糟糕的經濟周期中，而食物正成為港口越來越重要的貨物。
2、崩潰邊緣：爆炸、罷工、衝突
爆炸事件發生後，總統奧恩表示，多達2750噸硝酸銨「在缺乏必要安全措施的情況下」被堆放長達6年，不可接受，所有相關責任人必將受到嚴厲懲罰，貝魯特將進入為期兩周的緊急狀態。
硝酸銨是什麼？這種化學品常用來製造化肥和炸藥。
資料顯示，硝酸銨不應該存放在易燃物質附近。硝酸銨與某些物質如氯酸鹽，無機酸和金屬硫化物不相容，接觸會導致劇烈甚至猛烈的分解。
碰撞、過熱都易爆炸。
但，就是這2750噸易燃易爆炸的化學品，一直在沒有安全規範的條件下，堆放了6年，導致港口成千上萬的集裝箱貨物被毀，數千人死亡受傷。難以想象，這樣的悲劇是發生某個國家首都，在不少人的認知中都覺得匪夷所思。
這裡需要了解黎巴嫩正在經歷着什麼？
貝魯特市長接受採訪的視頻被各大媒體和平台轉載，標題大多為《黎巴嫩貝魯特市長面對災難現場痛哭，從未見過如此災難》又或者是《貝魯特市長受訪時痛哭：場景如同廣島核爆》。
事實上，仔細看視頻能發現，貝魯特市長的痛哭，爆炸只是原因之一。
「我從沒見過這樣的災難，是毀滅性的這是一場全國性的災難，是全黎巴嫩的災難，我們也不知道要如何度過。」此時市長單手指着附近被夷為平地的現場，表情嚴肅。
此時市長的表情看不出焦慮，看不出恐懼，看不到悲傷，就像大部分等正在處理危機的大家長一樣，他說到鼓舞士氣的話：「我們必須堅強下去，勇敢下去。」
真正讓他在公眾場合哭得如同一個孩子，是那句——我們的人民經歷了這麼多。
黎巴嫩的人民到底經歷了什麼？
貝魯特港口物品前10排名中食物比重的增加背後——對食物進口的依賴度更高，便是其中之一。
曾經與美元掛鈎的因黎巴嫩鎊（LBP）匯率暴跌，加上新冠病毒疫情衝擊，黎巴嫩多個城市自6月11日開始爆發抗議活動，群眾在路上縱火，與安全部隊爆發衝突，直至入夜後緊張局勢才降溫。
綜合路透社、法新社報導，黎巴嫩鎊自去年10月以來貶值約70%，國家陷入金融危機，當地失業人數更超過總人口35%，貧困人口則激增至45%以上，百姓日子愈來愈難熬。
6月下旬，在黎巴嫩貨幣兌換組織(Syndicate of Money Changers)實施了一系列嚴格的美元購買限制。第二天，黎巴嫩黑市美元的交易價格一路下跌至歷史最低的6075:1，與此前的固定匯率1507.5:1相比匯率貶值了75%，是該國歷史上最大幅度的貶值。（央視新聞客戶端 關盼盼《黎巴嫩鎊下跌至歷史新低》）
甚至，黎巴嫩還出具了相關規定，所有購買美元的黎巴嫩人必須出示證明其「需要」美元的文件，才可購買美元。
這些政策未讓頹勢有所扭轉，甚至到了7月，事態愈演愈烈。
黎巴嫩人開始在社交媒體平台交換物品，以維持最基本的生活，交換的客體基本為糖、牛奶、衣服或者其他基本的生活用品。
一邊是新冠疫情，一邊是正在崩潰的經濟，民眾已經無法維持正常的日常生活。
據央視報導中的數據顯示，黎巴嫩超過80%的食品依賴進口，導致現在的食品通脹年率達到190%。今年5月，黎巴嫩的失業率也已經超過30%。同時，電力供應短缺也是當地民眾必須面對的問題。在7月份，首都貝魯特的部分區域每天的斷電時間甚至超過20個小時，這使得當地的主要醫院也無法正常工作，一些手術被推遲。
據CNN報導，當地一個9個月大的嬰兒，因為生病需要使用設備服藥。但因家裡沒有電，他的父親不得不把嬰兒抱到電力公司，要求工作人員讓嬰兒在那兒連接機器。
在此背景下，來看這次爆炸的原因，似乎也能理解了。
3、產業渡劫：屹立不倒的金融？
因微信沒有回復，算着時差，忍到午後，俞東名給他的黎巴嫩大佬打了電話。
因為只知道總機，不知道分機，錯開打了3個電話，依舊聯繫不到一直和他溝通的對接人。俞東名開始有些害怕和擔心了：「不回微信，電話聯繫不上，有一陣子還是挺擔心的。一個是他的人身安全，還有一個就是他們的廠房安全，另外，他們還有六七萬美金的貨款沒有回。如果出事，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處理這筆貨款問題。」
「我的大佬是黎巴嫩衛生用品行業的數一數二的，在沙特、埃及、迪拜都有分廠，一直以來信譽度都很好，應該沒事。」事發後，一直聯繫不上客戶的俞東名只能自我安慰，等待回復。
「他們還肩負着給黎巴嫩人民做口罩的業務。」俞東名的這個客戶疫情後就開始通過改造設備的方式投入到口罩行業，但過程也並沒有那麼簡單，「他們苦苦改了兩個月的生產線，才把原來的紙尿褲生產線改成了口罩線，就是這樣每分鐘也只能出600多片口罩。」
據了解，中國國產口罩設備，平均在每分鐘可達到1000片。
實際上，中國一直黎巴嫩重要的貿易夥伴。
2005至2014 年中國同黎巴嫩貿易情況
據黎巴嫩海關統計，2019年全年黎巴嫩貿易總額約為229.7億美元，同比增長0.2%。其中，黎進口額192.39億美元，同比下降3.7%;出口額37.31億美元，同比增長26.4%；貿易逆差155.08億美元，同比下降8.9%。其中，2019年全年，黎巴嫩向中國共進口16.27億美元，排名第二，與排名第一的美國（17.05億美元），相差0.78億美元。
實際上，貿易和樞紐之外，黎巴嫩的招牌產業是金融。
近幾年來，黎巴嫩的經濟結構一直存在較大的缺陷：農業欠發達，工業基礎又相對薄弱，而旅遊、房地產等原來的優勢行業又因為受到政局不穩定的影響，受到了衝擊。
而金融是少有的屹立不倒的產業。
甚至，2006年黎以衝突爆發，其金融業再一次經受住了考驗，顯示出很強的抗風險能力，黎鎊匯率與衝突前持平，資金抽逃也得到了有效控制。據IMF統計，2011年末，黎商業銀行存款餘額相當於其GDP總數的296.7%，該比例居全球164個國家或地區第5位。
那這次黎巴嫩該如何度過這場劫難呢？
黎巴嫩經濟學家 Nesreen Salti 曾撰寫的一份研究報告指出，「只有重大的安全事件才能夠影響黎經濟總體走勢，黎經濟在過去幾年中表現出很強的韌性，重大事件才能對黎經濟造成實質性衝擊。而其他暗殺、爆炸、衝突和罷工對其研究所覆蓋的經濟領域影響有限」。（Nesreen Salti《黎巴嫩學者研究認為黎經濟對危機有很強的免疫力》）
從黎鎊的匯率來看，這次顯然不是一次簡單的爆炸、罷工、衝突。
5日晚上11點，俞東名口中的黎巴嫩大佬給他回了微信。
「他沒有事，他們的公司也一切正常，但是同事的妻子在這場爆炸中去世了。但還是覺得很痛心，認識的人裡就有遇難者。想想今天微博上看到照片裡那些被誤認為是鳥的人……」俞東名說到。■
（應採訪對象要求，文中人名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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