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東變局:是和平來臨,還是新的風暴?

千里岩

最近中東的大新聞,莫過於阿聯酋與以色列宣布兩國實現關係全面正常化。同時,以色列稱,將暫停侵佔巴勒斯坦領土,集中精力拓展與其他阿拉伯國家的關係。

這的確是一件大事,而且是一件會引發連鎖反應的大事。據以色列方面消息,接下來,兩個海灣國家(巴林、阿曼)以及北非的蘇丹,也會同以色列建交。

此前,除埃及和約旦外,以色列和其他阿拉伯國家都是敵對關係。這也是中東地區長期動蕩的原因之一。外界期待,以色列與阿拉伯世界關係的緩和,能讓中東走向和平。

真會如此嗎?

在下判斷之前,需要先搞清楚以色列與眾多阿拉伯國家的核心矛盾:巴以衝突。

中東地區地圖

巴以衝突已持續80多年。雙方的核心矛盾是,以色列的猶太人和巴勒斯坦的阿拉伯人,都對同一塊土地提出了排他性的主權要求。

但顯然,巴以衝突早已超越雙邊衝突的範疇。宗教、文化、民族、外部大國干預……一系列外部因素交織在一起,讓這場衝突久久不能平息。

翻開地圖就能看到,中東地區(尤其是以巴勒斯坦為核心的地帶)位於亞非歐三大洲交界,同時扼守印度洋與地中海(大西洋),戰略位置十分重要。

按照西方資本主義世界過去300多年的「規矩」,當老大的國家肯定要把持這兒,心裡才有安全感。

因此,早在巴勒斯坦還是奧斯曼帝國地盤的時候,當時的世界老大英國就有意支持猶太復國主義,借猶太人的手,挖奧斯曼的牆腳。一戰後,英國果然把巴勒斯坦弄到手了,但發現當地阿拉伯人反對猶太復國主義的情緒同樣強烈,太難管理。

於是,英國只能對猶太民族「賴賬」,一邊壓着猶太人移民,一邊壓着阿拉伯人的情緒,結果成了一筆爛賬。二戰後,世界老大換成了美國,英國拍拍屁股走人,爛攤子甩給了聯合國。

按照聯合國安理會1947年決議,既然猶太人和當地的阿拉伯人不肯生活在一個國家裡,那就建立兩個國家好了:一個猶太人的以色列國,一個阿拉伯人的巴勒斯坦國。作為三教聖地的耶路撒冷,單獨算「國際城市」。

問題是,這項決議是在美、英、蘇、法等大國的操縱下通過的,涉及的當事者之一阿拉伯人,對此持強烈反對態度。

當時已基本實現獨立的阿拉伯國家,對西方殖民者的仇恨情緒非常普遍,他們在「泛阿拉伯主義」的旗號下,試圖聯合起來反對西方干涉。其中的領導者,有埃及的納賽爾,敘利亞和伊拉克的阿拉伯復興社會黨,也有比較極端的宗教團體「穆斯林兄弟會」。

至此,巴勒斯坦問題就超出了巴以矛盾的範疇,成為整個阿拉伯民族與猶太人的矛盾。巴以衝突又被稱為「阿以問題」。

就在1948年以色列宣布獨立建國當天,第一次中東戰爭爆發了。雖然阿拉伯國家人多勢眾,但有美國支持的以色列大獲全勝,阿拉伯國家慘敗。

之後,阿拉伯國家和以色列又爆發了五次中東戰爭。戰爭的結果是,大量巴勒斯坦的阿拉伯人成為難民,原本說好歸屬巴勒斯坦的大片土地被以色列佔領,聖城耶路撒冷也被佔領。

於是,阿聯酋等阿拉伯國家長期同以色列保持敵對關係。

1946年至2000年,巴勒斯坦(綠色)在以色列(白色)「蠶食」下,土地越來越少

面對軍事上打不過以色列(及美國)的現實,阿以問題到底該怎麼解決?

最先動了其他念頭的是埃及前總統薩達特。第四次中東戰爭功敗垂成後,他認為如果繼續糾纏「讓不讓以色列存在」這個問題,只會拖累埃及的發展;同時,「泛阿拉伯主義」的號召力不再,阿拉伯國家似乎也不像以前那麼團結了。

1979年,埃及和以色列兩國領導人在美國總統度假官邸舉行會晤,雙方在白宮南草坪握手並簽署和平條約,兩國建交。

可想而知,此舉會令埃及被其他阿拉伯國家視為「叛徒」。埃以建交5天後,阿盟宣布驅逐埃及,並將總部從開羅遷往突尼斯。儘管10年後阿盟恢復了埃及的席位並將總部遷回,但埃及在阿拉伯國家中的領導力一去不返。

薩達特本人更因此付出了血的代價:1981年10月6日,在一次閱兵儀式上,對薩達特恨之入骨的「穆兄會」成員成功混入受閱部隊,將其刺殺。

14年後,類似的事件也在以色列重演:1993年,以色列總理拉賓與巴勒斯坦解放組織主席阿拉法特,在白宮簽署了「以土地換和平」的《奧斯陸協議》。1995年,拉賓被猶太極端分子刺殺。

道阻且長。在阿以和解之路上,中東國家的世俗統治者與中東社會強大宗教力量之間的矛盾,也往往成為不可忽視的巨大障礙。

看完歷史,再回到阿聯酋和以色列建交的新聞上。這當然是美國和以色列樂見的中東格局。但在樂觀背後,阿拉伯世界如今依然濃厚的宗教氛圍、宗教力量,恐怕還會成為影響局勢走向的暗流。

1993年,拉賓(左)阿拉法特(右)在克林頓(中)的見證下握手

美國對以色列的長期偏袒世人皆知。在中東,不少阿拉伯人對此怨憤極深,認為美國袒護以色列,是阿拉伯失敗的根源。

這種怨憤與強大的宗教影響力結合在一起,給了宗教極端分子招兵買馬的理由和機會。想想看,「9·11」事件中的劫機者裡有多少個沙特人?「基地」組織頭目本·拉登又是哪國人?

可見,雖然在世俗統治層面,沙特和美國是親密盟友,但在民間社會、宗教力量眼中,對美國的看法可能截然不同。

「基地」組織、ISIS(「伊斯蘭國」)以及「穆兄會」,雖然路線不同,但他們有一個共識:將西方文明視為阿拉伯民族苦難的根源。

對於中東普羅大眾,這個觀點是有一定號召力的。

想象一下,在巴以問題仍無完美解決方案之前,如果在美國授意下,未來更多阿拉伯國家的世俗政府同以色列建交,這些國家社會層面的宗教力量會做何反應?

恐怕答案不言而喻。

還有另一支重要的中東力量需要考慮——伊朗。阿聯酋宣布與以色列建交後,公開發表反對聲明的正是巴勒斯坦和伊朗。

在聲明中,伊朗表示,阿聯酋此舉是「愚蠢的戰略行為」,警告阿政府面臨「危險的未來」。

可以預見,若未來某些阿拉伯國家經過美國牽線搭橋,與以色列「媾和」,那麼,一直持強硬態度、不承認以色列合法性的伊朗,將得到更多中東民間力量支持。這也會讓伊朗在與其他阿拉伯國家爭奪宗教「正統派」地位時,多一分優勢。

更別提那些更加極端化的組織——宗教立場根深蒂固的「穆兄會」、尚未滅絕的「基地組織」和ISIS。不拿這事做文章,簡直不是他們自己了。

因此,阿聯酋和以色列建交,表面上是兩國的事,但越瞅越像美國「強扭的瓜」。人們會問:看上去中東正走向和平,但這是真正推開「和平之門」,還是又啟動了「風暴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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