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都在「期待」一場全球經濟危機

雲石

咋一看,這個標題起的很有點「標題黨」的感覺。畢竟經濟危機這種事兒,對任何國家和社會來說都是巨大的衝擊,任何國家和政府,都絕不會喜歡這個玩意,更不用說期待。

但情況並沒有這麼簡單。擱到現實中,固然沒有哪個國家主觀上期待全球經濟危機的爆發,經濟自有其週期和規律,當經濟發展中的問題累積到一定程度,那不管你是否願意,該來的總得來——強行的阻滯,很多時候並不能從根本上解決這個問題,相反,會將問題越積越多——相應的爆發的烈度就越來越強。

所以,對政治家來說,既然最終無法避免經濟危機的到來。那麼,就有必要退而求其次,將「危」「機」二字分開,在承受「危害」的同時,盡可能的捕捉到其中的「機遇」,力爭通過對機會的成功把握,將經濟危機的危害降到最低,讓自己在危機爆發後能夠從容翻身——甚至通過危機的重新洗牌,讓自己更勝從前。

理解了這個邏輯,我們再回過頭看這個標題時,就不一定是「標題黨」了。實際上,從現在的形勢來看,作為全球經濟龍頭的中美兩國,似乎都不約而同的放棄了對阻止「全球經濟危機」的努力;相反,二者正默契的期待這場危機的爆發。

那麼,為什麼中美兩強會有這種態度?

一方面是因為全球經濟已經走到了一個大週期的盡頭,積累的問題已經到了無法用常規手段化解的地步——甚至連阻滯都很困難;另一方面,中美作為力壓群雄的兩大強國,現在正在不可避免的走向全方面對抗——不僅無法和衷共濟,攜手共克時艱;相反衝突還在持續加劇,拖累全球經濟風險不斷攀升。

鑒於此,無論是中國還是美國,都已經事實上放棄了阻止全球危機的努力;相反,基於政治的現實主義天然屬性,和政治向前看的基本操作原則,雙方都更希望能通過這場經濟危機,以及隨之而來的全球經濟重新洗牌;用這種刮骨療毒的方式,解決自己所面臨的麻煩和問題,甚至為自己的未來謀取更大的利益:

就美國來說,它「期待」全球經濟危機的動機,我們在之前已經剖析過很多次了:簡單的說,美國自08年金融海嘯後就開啓了大放水,尤其是疫情這兩年,放水更是高到天際;但放水刺激並沒有帶來美國社會生產力的大幅提升,反而催生了巨大的股市泡沫和債務風險。現在美股已到歷史高位,美債也至極值,這麼大的泡沫,一旦徹底破滅,勢必引發美國經濟崩盤。

這種情況下,美國只能破而後立——美元是世界貨幣,所以美國大放水,受影響的不僅是自己,全球資產價格也被泛濫的廉價美元抬到高位。一旦全球經濟危機,泡沫破滅,不光美國經濟受重創,全球也都會被拉下水。屆時美國就可以利用自己的金融霸權,衝出去收割全球優質資產,對衝掉自己的債務,讓股市泡沫合理化。

  這是美國的唯一自救之道。也是美國獨有的秘笈——只有它有金融霸權,只有它家的貨幣是世界貨幣,所以只有它,才能用這種方式,割全球的肉,補自己的瘡。美國唯一要做的,就是把握好收割的進度,以確保爆發對自己的傷害相對可控,並能如願收割到足量海外資產。而從美國近期開始加速縮減購債,並釋放加息訊息來看,它的鐮刀已經拿起,離引爆全球經濟危機,已經越來越近。

這是美國方面期待全球經濟的邏輯。而中國方面,情況則要更複雜一點。中國對全球經濟危機的「期待」,很大程度上並非源於自身——畢竟中國經濟沒有美國那麼大的雷,就是繼續常規化運行下去也有時事調整的空間。

但中國雖然主觀上沒有期待全球經濟危機爆發的訴求,但客觀,卻不得不被美國施加的強大外部困擾。這種外部壓力,一方面是美國收割全球的普遍性壓力;另一方面,也是更重要的,是美國單獨針對中國的戰略遏殺。

美國的對華戰略遏殺,對中國造成了一系列影響:

首先是產業轉移的威脅。自2018年中美貿易戰大規模爆發,美國就開始加速推動全球供應鏈的去中國化轉移,這個過程中,越南、印度等國家都作為潛在替代者,狠狠吃了一波紅利。只不過2020年全球疫情大爆發,其他工業生產國紛紛淪陷,中國成為唯一選擇;這種產業鏈轉移被迫中止。不過,隨著未來疫情緩解,美國肯定還會重新啓動——甚至鑒於中美實力差距在疫情後進一步縮小,美國的這種訴求和動作還會更猛烈。

其實中國也不是不能接受產業轉移。但這種產業轉移,必須建立在中國主導的基礎上——也就是產業轉移與構建中華經濟圈同步,轉移對象必須是中華經濟圈體系內,高度依賴中國市場的。

  但現在,中國內循環才啓動未久,國內消費市場的厚度以及全球吸引力都嫌不足,所以過早的產業轉移,必然還是美國主導。這對中國來說,自然是有害的,無法接受。

  其次是卡脖子的擔憂。隨著中美對抗的加劇,兩國間的衝突從貿易戰延伸到科技戰。由於擔心被卡脖子,中國不得不加快產業升級和科技創新的力度——這雖然長期看有利於中國經濟健康發展,但短期內,必然會加劇中國的資源緊張和經濟波動。

而與科技卡脖子相配,金融方面的枷鎖也在不斷鎖緊。產業脫鈎一時半會兒不好搞;但金融脫鈎則就容易的多,對中國企業到美國上市的限制,以及對中概股的嚴審查,這兩年一直在不斷推進,這會抬高中國企業,尤其是科技企業的融資難度和成本,影響其後續發展。

  最後則是借政治和意識形態操作,在全球範圍內孤立和排斥中國。自中美對抗趨勢出現後,美國就一直利用政治和意識形態操作構建反華聯盟,打壓中國生存空間。而拜登取代特朗普後,在這一操作上更是得心應手。英國、澳大利亞、印度、日本、台灣對華(大陸)關係在此期間都高度惡化。

而接下來最一個最大的王炸還是歐盟。畢竟比起歐盟的體量和實力決定了,它在中美對抗的外部博弈中,一定程度上扮演著「關鍵先生」的角色。如果歐盟參與美國反華聯盟,中國的外部壓力將會有一個驟然加劇。

當然,迄今為止,歐盟整體而言,在中美對抗中大致保持著一個「相對中立」的立場。而作為西方國家和美系盟友,歐盟之所以如此,主要還是因為中國的利誘——作為全球最大消費市場,全球最穩健經濟體,全球最具增長潛力的主要國家,中國對經濟日漸衰頹的歐洲還是很重要的。而且中國也有意識的在對歐經貿關係處理中釋放政治溢價,給歐盟一些額外的優惠,以換取其「相對中立」立場的維持。

但這一切未來會不會變,其實是不好說的。雖然美國的經濟形勢,決定了拜登政府不可能像中國那樣,為了爭取歐洲而在經濟上給予額外溢價——甚至還要割他們的肉;但美國卻可以憑借自己的軟實力優勢,巧妙的利用政治和意識形態對歐洲的滲透和控制,以達到自己的目標——《中歐投資協定》和擱淺,和歐俄北溪二號項目的合作,都是美國這種軟實力的應用——就算他們搞不定歐洲的政治領袖,但卻可以利用其對歐洲輿論場的把控,以及歐洲龐大的親美利益集團,而挾持歐洲這些政府,讓他們迫於內部民意和政治壓力,而做一些明面上符合政治正確,實際上卻損害國家利益的決策。尤其是隨著默克爾下台,歐洲經濟形勢惡化,未來歐洲不僅政治上失去了一個有普世威望的政治領袖;經濟上的惡化也勢必導致社會更加動蕩——更有利於美國的輿論操控。

歐洲如此,其實其他國家同樣如此。美國要收割全球,中國要搞合作共贏的「人類命運共同體」。所以儘管在經濟基礎方面,相對於美國,中國對其他國家的誘惑力要更大;但是,美國基於五百年來西方文明在全球的政治體制、意識形態、文化方面的傳統影響力,可以通過軟實力和巧實力,來阻擾、破壞中國基於現實利益的經濟誘惑。

這都是中國現在以及未來要接受的外部壓力。而且,這些壓力,是美國基於中美對抗的大邏輯進行的戰略佈局,所以中國無法規避,只能硬抗。

那麼,怎麼破局?根本辦法當然是努力發展——只要你把經濟搞上去了,把科技突破,把實力整強大,那一切外部問題都會自然而然的解決。

但是,發展實力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而且你埋頭髮展的過程中,美帝的打壓和遏殺力度也在不斷加強,他會想方設法,阻擾甚至破壞你的發展。而在現代文明條件下,發展實力,又不能光靠自己埋頭苦幹,同樣離不開良好的外部環境。

那麼,當下硬實力有限的情況下,怎麼才能最大限度的打破美國從外部給我們增加了這種種阻擾?

全球經濟危機,其實就是一個不錯的選項。這裡面的邏輯就在於,我們不可能突然在絕對層面變的更強;但一場全球經濟危機,可以讓我們的硬實力,在美國乃至其他國家面前相對變強。

這麼說是有底氣的。中國本來就是主要大國中,經濟相對最健康的;疫情爆發後,中國受的衝擊又相對最小。而正因為疫情中很快穩定了局面,所以中國沒有大放水,並在後續這一兩年進行結構調整,所以政策儲備等等也更充分。這一切有利因素,決定了一旦全球經濟危機爆發,我們固然不能完全幸免,但卻必然是所有國家中,受損最輕的。

這會在危機後,放大我們對全世界的比較優勢。

而對美國的影響尤其是嚴重——因為我們才是美國眼中最大的肥羊,是最適合它回血的收割對象。但這一次,它收割不了我們——這意味著它很難從海外抄到足夠的優質資產。

這就逼得美國不得不向其他國家,尤其是歐日韓這些美系肥羊下狠手。但且不說從歐日韓那多抄的三五斗,能否補得了不能抄中國而空下的大坑;這種死道友不死貧道,也會進一步加劇美國與盟友的離心力。這就意味著,美帝的一輪收割全球,最後收穫不能完全彌補自己的損失——而且會削弱整個美系聯盟的力量,還會加劇美帝與小弟們的矛盾。

這對中國來說,就是一個長期利好。

而前文中困擾中國的眾多微觀層面問題,也會因為全球經濟危機,而在相當程度得到緩解:

產業轉移的威脅——本來這個在疫情後美國肯定會重啓和加速,但如果經濟危機一來,中國經濟由於受衝擊相對最小,這個穩健消費市場的優勢就會被放大。產業最終是要跟市場配套的。當中國消費市場的國際地位和吸引力提升,其對產業轉移的主導權自然也就可以隨之提升。接下來就算要轉移,也是由中國主導,中國分配,承接中國產業鏈轉移的生活國,由於市場主要依靠中國,自然也就要融入到中華經濟圈。

至於卡脖子的擔憂和金融封鎖。這兩個其實在某種程度是一體的——說白了就是要搞錢,讓中國企業,尤其是科技企業融到足夠多的、低成本的錢。能搞到錢,就可以支持科技創新產業升級,可以招募人才;能搞到錢,就不怕美國金融封鎖。

現在中國已經開始逐步打造自己的金融市場;吸引國際資金越來越多的進入A股、港股,給我們的企業融資。但真要做到,除了把機制捋順,還需要一個契機。

而契機就是全球經濟危機。經濟危機爆發後,隨著中國經濟的相對比較優勢擴大,我們的金融市場吸引力自然會增加;同時,經濟穩健會使人民幣在全球經濟危機後重回中長期升值通道,會大大加速人民幣國際化進程——這都會為我們自家金融市場的做大提供充足的支撐。

最後,破除美國政治和意識形態掣肘,其實很大程度上也可以借全球金融危機的東風。前面我們已經說了,在爭取第三國的博弈中,中國主要是靠經濟利益誘惑;美國則是靠政治、意識形態、文化等軟實力。

從現在來看,美國短期內是佔了上風的。但是,這個格局不是一成不變的。畢竟物質決定意識、存在決定認知,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且不說那些小國,就是歐日韓這幫美系盟友,他們終究還是要吃飯的。現在日子還維持的下去,對缺錢還可以忍受;所以美國用政治、意識形態操作,還是能在一定程度上壓制住他們對中國經濟利益的慾望。

但如果全球經濟危機爆發,各國慘遭重創;一方面他們自己元氣大傷,一方面又被美國割肉;這時候對搞錢的重視,自然就會大大超過對政治、意識形態的執念。而到那時候,鑒於中國經濟在全球的相對優勢進一步凸顯;這雙重因素下,中國市場對這些國家的重要性,就自然而然的再次抬升。

總而言之,中國現在的發展,也面臨一個瓶頸期。而這個瓶頸期的突破,一方面有賴於我們自己的內蓄實力;另一方面,也有賴於國際環境的改善。內蓄實力方面,雖然全球經濟危機,會給我們造成一定的影響——但由於我們之前基礎受損最小,政策準備最充分,所以這種影響是有限的。但國際環境改善方面,全球經濟危機的爆發,其實是可以在相當程度上,提升我們經濟利益這個國際關係主要籌碼的相對含金量,打破美帝的戰略遏殺和封鎖。

所以,綜合來看,全球經濟的爆發,短期內或許會讓中國受一定的波及;但是中長期的角度,卻是一個百年難遇的戰略契機,只要我們利用的好,它將極大的改善我們現在在國際上面臨的各種不利形勢,打造出一個十分有利於中國騰飛的良好外部環境。

這就是我說中國也在事實上「期待」全球經濟危機的邏輯。

美國和中國,全球經濟的兩大戰略支柱,現在因為彼此矛盾和各自的利益考量,都在事實層面放棄了拯救全球經濟的努力,反而不約而同的對這場迫在眉睫的大危機抱以「期待」。這種立場,再結合現在世界經濟糟糕的態勢,全球危機,基本上已經說是無可避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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