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盛產黑客，擁有「破解」這一傳統藝能的國家，法律層面要求「專利免費」是一種什麼概念？
顯而易見的結果，這裡將會成為網絡白嫖者們的天堂。
這就是眼下的俄羅斯。
因與烏克蘭的軍事衝突，俄羅斯被美國、歐盟、日本、英國、加拿大等國家地區全方面制裁，其力度之大，史無前例——包括主權債務交易禁令、投資禁令、黑名單制裁、旅行禁令、出口管制、SWIFT除名等金融制裁以及關閉領空等措施。
特殊經濟形勢下，俄羅斯隨即採取了種種特殊的、非標準的和大膽的措施。
比如，批准用盧布償還海外債券。
這一法令在實操中是否違約，仍有爭論。如果一旦實行，用今年貶值近40%的盧布償還他國債務，對於被列入「不友好國家和地區」的債權人來說，拿到手的盧布不但嚴重貶值，甚至可能沒有使用渠道。
再比如，修改了法律中關於專利賠償金的規定。
根據新的規定，如果專利持有人來自「不友好國家和地區」，其發明、實用新型或工業設計在未經授權的情況下被使用，則所需支付的賠償金額為生產和銷售商品、完成工作和提供服務的實際收益的0%。
簡單來說，就是俄羅斯可以免費使用任何來自「不友好國家和地區」的專利。
於是，俄羅斯解禁了最大的盜版網站Rutracker，這個可以免費下載大量破解軟件、破解電影、破解遊戲的平台。
消息一出，俄羅斯網民沸騰了。
而與之相對的，是各大軟件公司、遊戲公司、電影公司。他們再一次回憶起了，那些年曾被俄羅斯黑客所支配的恐懼。
本是無期徒刑，六年就給放了
要說近期最炙手可熱的遊戲，非《老頭環》（艾爾登法環）莫屬。
不過，這款宮崎英高「五年磨一劍」的3A大作，實際上在發售不到24小時，便被知名黑客小組CODEX給破解了。
這個2014年成立的團體，是遊戲界最知名的破解小組。至今不到八年的時間，共破解了約7500個不同的遊戲。雖然團體成員身份神秘，但多數未經覈實的消息都直指其主體大多是來自於俄羅斯的青年黑客。
在破解圈，俄羅斯的名聲甚響。
可以說，包括中國用戶在內的發展中國家網民，在90年代到20世紀初這段時間所用到的盜版軟件，玩到的盜版遊戲，下載到了盜版電影，相當一部分得益於俄羅斯的破解小組。
當年全球泛濫的Windows XP盜版系統，便是拜俄羅斯黑客所致。全球第一個破解XP系統的黑客，便是俄羅斯人，他把破解後的系統文件直接放在網上供人下載，「免費XP」成為主流。
也正是由於這一事件，讓微軟被迫轉變了自己的經營思路，從打擊盜版變成了提升市場佔有率——可謂是「既然不能反抗，那就索性享受」的教科書案例了。
IT行業有一個特點，製作一款軟件需要耗費的工時多，但破解一款軟件的難度卻要小得多。特別是早期軟件，缺少網絡安全經驗，破解難度並不大。
90年代的俄羅斯，一份正版office可能要花掉普通俄羅斯人兩個月左右的收入，而破解不但免費，還能通過刻錄盜版光碟出售的方式賺上一筆。
就這樣，俄羅斯的黑客們瘋狂尋找市場上成熟軟件的漏洞，破解後將軟件免費上傳到各大網站供用戶下載。
俄羅斯剛剛解禁的RuTracker，便是一個於2004年成立的破解資源集合類網站。
在盜版盛行的年代，它被公認為最好的PT下載站點之一，它的資源數量龐大且優質，並且支持俄語和英語搜索。
遊戲、電影、軟件、音樂，在免費的網絡資源上面，RuTracker上幾乎是應有盡有。
由於它對分享率的要求不高，且會不斷「篩掉」劣質資源，這使得受制於網速，網絡條件不好的人也能輕鬆下載到優質資源。
種種優點加持下，使得RuTracker幾乎人盡皆知。數據顯示一半以上的俄羅斯人都使用過RuTracker下載資源。此外，包括烏克蘭、荷蘭、美國、白俄羅斯的訪問者也是名列前茅，月均訪問量超過4000萬次。
（注：眼尖的讀者可能已發現，美國也是RuTracker的訪問節點大國。根據Akamai 2021報告，全球盜版網站訪問量最大的國家正是美國。）
不過，近年來由於各國版權意識普遍增強，以及RuTracker所遇到的幾樁訴訟，導致此網站於2016年被俄羅斯正式封禁。
然而時過境遷，六年過去，RuTracker能夠再次解禁，這是很多人未曾想到過的。
俠盜，只是旗號
黑客小組，常常打著「開放、平等、協作、快速、共享」的互聯網精神旗號，對軟件進行破解，給網民帶去福利。
但實際上，俄羅斯黑客們並非做的全是「俠盜羅賓漢」所為。
包括美國大選、法國大選、德國大選中竊取選舉人郵件、曝光奧運會興奮劑醜聞、入侵納斯達克系統、勒索富豪……近年來，幾乎只要數得上名的歷史大事件，可能都有俄羅斯黑客的身影。
舉個這兩年最知名的例子，希拉里事件。
俄羅斯黑客通過入侵她的電腦、服務器，獲取了希拉里的一些非法獲利證據或是政治不正確的言論證據。
公開相關文件後，打擊了相當部分支持者對她的信新，這位曾被寄予厚望的美國總統候選人一時間背上了「賣國」的罵名，從形勢上無法再參與總統競選，只能轉為支持其它總統候選人。
除了操控大選，俄羅斯黑客也熱衷於入侵和攻擊各種組織和公司的服務器，從而進一步勒索錢財。
比如臭名昭著的俄羅斯黑客團體REvil。
從2019年成立至今，三年間迅速成為世界第二大黑客團體，攻擊過300多家組織。
由它「攻破」的公司不乏美國核武器承包商、蘋果供應商、日本富士等等行業巨頭，勒索金額動輒幾千萬美元。
從信託公司、網絡安全公司，到竊取蘋果新產品信息、攻擊世界上最大的肉類加工廠，REvil每一次都賺得盆滿鉢滿。僅在2020年一年，REvil就成功進賬1億美元。
再比如，更加年輕的俄羅斯黑客團體DarkSide。
它在2020年劫持了一家美國公司Colonial Pipeline的燃油管道運輸管理系統，獲取了100GB的數據，並對其進行加密，限制了訪問，以此要求贖金。
由於Colonial Pipeline未及時付款，只能關閉系統，此舉直接導致美國東海岸8800公里汽油輸送大動脈癱瘓，美國東部全部進入緊急狀態。
不過這些俄羅斯黑客團體，都有著自己各自的原則。
比如有的團體聲稱「只會攻擊付得起贖金的企業」，有的團體表示「不會攻擊醫院、學校等非營利機構。」
當然，它們還普遍有一條通用原則——「俄羅斯人不打俄羅斯人」，即不攻擊俄羅斯或前蘇聯國家。
版權時代的挑戰
俄羅斯政府對黑客行為的管理是相對寬鬆的。
只要他們的行動與俄羅斯的利益不發生衝突，並且願意偶爾為俄羅斯的情報機構工作，就可以在俄羅斯境內不受約束地採取行動。
除了環境寬鬆，早期教育，特別有關編程的早期施教，對俄羅斯青少年網絡技術普及起到了相當重要的作用。
俄羅斯中學的所必修信息學課，並非簡單的鍵盤打字和office使用，而是包括理論基礎、計算機功能原理、信息技術、網絡技術、算法學、編程語言與方法、建模以及信息學與社交等相對「硬核」的內容。
ACM國際大學生程序設計競賽，是由國際計算機協會主辦的，一項旨在展示大學生創新能力、團隊精神和在壓力下編寫程序、分析和解決問題能力的年度競賽。
2000年~2020年的ACM國際大學生程序設計競賽，俄羅斯代表隊拿下了15次冠軍。
IT人才基礎雄厚，但俄羅斯大體量的IT企業卻不多，這使得不少擁有技術的網絡人才散落在民間，或主動或被動地成為了黑客。
在「黑客文化」濃郁的環境中，可以預料的是，如果各國對俄羅斯的制裁不停止，加上法律的破格容忍，俄羅斯的「盜版環境」可能會持續一段相當長的時間。
雖然臉書不能用了，推特不能用了，奈飛看不了了，Steam也岌岌可危了，但生活總得繼續。俄羅斯的網絡，很可能再一次成為「人人為我，我為人人，資源共享，無需付費」的烏托邦。
通過傳播裂變，各國網民也許都能看到一大堆的免費、高質量破解資源出現在各大論壇。
這群黑客的鬆綁，可能是剛剛起勢的版權環境將面對的最大挑戰。如果人們唾手可得免費軟件、遊戲、音樂與電影的話，付費的慾望只會大大降低。
儘管這種「免費分享有專利費用的作品」，實際上曲解了真正的互聯網精神，也不符合其協作內涵。但對於那些專利得不到保護的軟件公司、遊戲公司、音樂和電影公司來說，處在一個艱難的立場上。
因為，你很難去指責一個在「全面被封鎖國家」中生活的國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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