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場雙方互相拿槍抵著頭，並且手指都扣在扳機上的遊戲。
隨著俄烏戰爭日漸膠著，另一條戰線上——西方國家與俄羅斯制裁與反制裁的戰爭也在愈演愈烈。
凍結財產、剔除SWIFT、撤離投資、制裁原油……西方為俄羅斯打造的「鐵幕」正在一步步落下；查封資產並「國有化」、減少能源供應、列出「反制裁黑名單」……「鐵幕」背後的俄羅斯也在強硬地反擊。
但實際上，過去幾十年的全球化進程，早已將對立的雙方捆綁在了一起，無論是制裁還是反制裁，最終都只不過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拼血條遊戲。
雙方的利益捆綁在原油上體現的淋灕盡致：俄羅斯供應了歐洲30%的原油，扼住了歐洲的能源咽喉，但俄羅斯煉油廠多年來優化和改造的技術又一直被美國所主導。
當然，正如那句名言所說「戰爭來臨時，真理是第一個犧牲品」。激戰正酣的雙方顯然並沒有收手的態勢。
激戰仍在繼續，而圍繞SWIFT的金融戰線，是其中最為激烈的一塊戰場。
SWIFT系統究竟是個怎樣的一個系統？為何多國都在試圖「繞開」SWIFT系統？SWIFT又能否被最終取代？
金融「核」戰爭
2月26日晚間，白宮發佈聲明，宣佈對俄羅斯進行「毀滅性制裁」，聯合法國、德國、意大利、英國、加拿大等，將俄羅斯幾家主要銀行從SWIFT國際結算體系中剔除。
在制裁聲明發出後，盧布瞬間大跌28%。畢竟伊朗的前車之鑒就在那裡——2018年，受伊朗金融機構因西方制裁被切斷與SWIFT系統間的通訊，使其次年與歐盟的貿易規模暴跌了85%，GDP總量由原本的4539.96億跌至2582.45億，幾近腰斬。
被稱為金融核彈的SWIFT究竟是何物？
按照SWIFT官方網站的「自我介紹」，Swift是一家全球會員所有的合作社(cooperative)，也是全球領先的安全金融信息服務提供商，在其中文網頁更詳細地表達了其身份和使命：「作為一家全球性同業合作組織，SWIFT是世界領先的安全金融報文傳送服務機構。SWIFT為社群提供報文傳送平台和通信標準，並在連接、集成、身份識別、數據分析和合規等領域的產品和服務。」
一言以蔽之。SWIFT是一個報文系統，用以提供國際間金融數據及其他信息的傳遞，類似於一個可以實時同步「物流信息」的「快遞」。
截至目前，已有全球200多個國家的11000家銀行和金融機構使用SWIFT系統。根據「經濟學人」雜誌的統計，2021年有140萬億美元（相當於全球GDP的152%規模）的轉賬匯款通過SWIFT系統進行，佔全球匯款總額的90%；平均每天有4200萬筆交易通過這些系統完成。
但另一方面，在SWIFT系統極大便利了國際貿易往來與金融結算的同時，也讓這些交易的重要端口被美國所掌握——SWIFT只能報文，但要通過美國銀行進行結算，如果美國不同意，美元跨境清算的紐約清算所同業支付系統(CHIPS)並不划撥美元，這筆交易就無法正常履行。
以往美元作為國際上最為通用的貨幣，大宗商品幾乎都以美元計價，甚至多國匯率都與美元直接掛鈎。在這種美元不但是計價單位，同時也是支付手段的情況下，以SWIFT交易幾乎是一種必然的選擇。
但隨著「只出不進」的美元持續貶值透支各國經濟，以及國際大宗商品定價機制的變化，美元原本的地位已經在「瓦解」。各大經濟體或許都離不開與美國的貿易，但他們也並不是只跟美國做貿易，有些不想讓美國掌握的交易信息，就得另尋手段。
比如此前特朗普曾宣佈美國退出伊核協議，並重啓因伊核協議而豁免的對伊制裁。無法正常進入貿易體系的伊朗，就和歐盟悄悄以「為和伊朗的合法交易提供便利」I的INSTEX平台替代SWIFT系統，並用歐元結算石油，法國、德國、西班牙、荷蘭等十個歐洲國家都加入了 INSTEX。
可SWIFT能被徹底取代嗎？
從技術上來說，上世紀70年代就誕生了的SWIFT本身並不是一個複雜的系統，對於各大經濟體來說不難複製。
但問題在於，目前沒有誰家的報文系統能夠達到SWIFT的規模，前面提過，目前全球200多個國家的11000家銀行和金融機構使用SWIFT系統，其匯款規模佔全球匯款總額的90%。
這個規模巨大的體量就導致SWIFT難以被輕易取代。就像美團用久了就會忽略餓了麼，總在京東下單就很少打開淘寶一樣，用戶習慣一直是產品經理們開拓創新的第一大難題。
更何況外賣電商打車軟件只需要動動手指就能下一個新的，讓機構選擇全新的報文系統則要涉及到各個商業銀行在各國銀行的代理關係、費用、存入定量的資金用於收付，還要涉及到不同幣種的清算等等問題。
比如跨境結算，就必須要讓境外銀行又有一定量的本幣作為鋪底資金，保證離岸流動性，可以「自由兌換」，但對於目前美元外的大部分有價值的貨幣來說，基本都不是自由兌換貨幣，因為主權貨幣本身代表著一個國家的金融權力，所以也幾乎不可能有太多國家同意一個新的報文系統承擔自己的大部分業務。他們加入SWIFT並不是看重SWIFT技術有多先進，而是可以完成美元交易。
俄羅斯將如何破局？
面對西方的制裁，早已經有8年「反制裁」經驗的俄羅斯並非對此沒有任何的應對措施。
早在2014年克里米亞危機之後，俄羅斯就一直面臨著歐洲的制裁壓力，並在多輪制裁下大力推進經濟結構改革，深挖洞廣積糧，以應對隨時可能發生的外部環境壓力。
早在2017年，俄羅斯就和印尼達成過商對商貿易對銷協議，用11架蘇-35戰鬥機換取了價值約9.13億美元的咖啡、棕櫚油、茶葉等商品，完成了第一筆不依賴SWIFT系統的「以物易物」，並基於此不斷探索新的貿易形式。
根據俄央行官網數據顯示，俄羅斯目前外匯儲備約為6432億美元，比之2014年上漲了約34.1%，但同時美元以往在俄羅斯外匯儲備中的絕對優勢地位不再，佔比降至約16%，歐元以約32%的比例取而代之，人民幣佔俄羅斯外匯儲備則超過 12%。
除了囤積美元資產、開展易貨貿易外，從2019年開始，俄羅斯就推出了本國開發的俄版SWIFT——SPFS，用以部分替代SWIFT系統。
實際上，不僅僅是俄羅斯，目前全世界已經有20多個國家搞出了自己的金融清算系統。
在此前被問及SPFS系統將在何處實際運用時，俄羅斯外交部發言人扎哈羅娃就曾向記者回應，歐洲的SEPA系統、伊朗的SEPAM系統以及中國的銀聯支付清算系統和人民幣跨境支付系統（CIPS），都是俄羅斯SPFS設想的潛在合作對象。
不過，需要指出的是由於盧布並沒有達到美元的國際適用性，所以自然也難以用SPFS完全取代SWIFT。
最現實的例子就是，SPFS目前僅331家國內外銀行加入，其中僅包括來自亞美尼亞、白俄羅斯、德國、哈薩克斯坦、吉爾吉斯斯坦和瑞士的23家外資銀行，並且只佔據俄羅斯境內結算量的20%。
同時，想要成為世界主流貨幣的另一大前提，就是貨幣本身要保持足夠的堅挺，而盧布的表現並不穩定，2022年2月末盧布與人民幣匯率大概為0.07左右，比5年前2017年的0.12跌了近四成。
因此對於俄羅斯來說，做出一個俄版SWIFT並不難，難的是怎樣才能用這個系統支撐起面向全球的貿易體系——尤其是原油出口佔這個國家出口總額的超過一半的狀況下。
歐美制裁的「副作用」
俄羅斯前財政部長庫德林（Alexei Kudrin）曾經做過估算，稱俄羅斯被剔除SWIFT可能使俄羅斯GDP一年減少5%。
不過，值得注意的是，將俄羅斯剔除SWIFT並非對歐美有百利而無一害。
最直接的衝擊來自於能源——將俄羅斯剔除SWIFT勢必將影響俄羅斯的能源出口，這對於依賴俄羅斯能源的歐盟來說並不是一個好消息。
據俄羅斯聯邦海關總署公佈的資料，2021年俄羅斯對外貿易額增長37.9%，達到7894億美元。在俄羅斯對外貿易結構中，歐盟佔俄羅斯總貿易額的35.9%，據美國能源信息署EIA數據，在俄羅斯出口的原油、天然氣和煤炭中，歐洲發達國家分別佔比約48%、72%和31%。
其中，德國和奧地利一半以上的天然氣需要從俄羅斯進口，而一些東歐國家甚至100%的天然氣供應都來自於俄羅斯。
而對於美國來說，雖然美國從俄羅斯進口的石油只佔俄羅斯產量的5%左右，但由於油價上漲所帶來的「滯脹」可能性，同樣讓美國不能掉以輕心。
根據IEA和OPEC的預測，2022年原油需求仍有300-400萬桶/日的增長，所以從運動的視角看，制裁持續化的情況下，2022年全年原油需求缺口或始終維持在300萬桶/日，必將加重歐洲地區乃至全球的能源緊缺。
俄羅斯警告，西方國家的行動可能令石油價格漲至300美元一桶。
與此同時，俄羅斯還是世界上最大的小麥供應國——俄羅斯與烏克蘭的小麥出口量佔據了全球出口總量的25%。
除此之外，俄羅斯還是化肥出口大國。目前，俄羅斯政府或建議化肥製造商停止所有出口，而建議化肥買方與俄羅斯建立結算賬戶。假如化肥出口減少，那對於全球糧食產出來說無異於一記重拳。
除了能源和糧食供應之外，在重重制裁之下，各國企業在俄羅斯的投資無疑也會受到巨大影響。
據聯合國貿發會議發佈的2020年《世界投資報告》顯示，2019年，俄羅斯吸收外資流量為317.35億美元，截至2019年底，俄羅斯吸收外資存量為4390.97億美元。
根據俄羅斯央行數據，截至2019年底，累計對俄羅斯投資較多的國家/地區依次為:塞浦路斯（1799.8億美元），荷蘭（521.2億美元），百慕大（377.9億美元）， 盧森堡（366.1億美元），英國（363.7億美元），愛爾蘭（304.4億美元），澤西島（271.8億美元），巴哈馬（259.8億美元），法國（223.1億美元）， 德國（211.3億美元），瑞士（189.2億美元）。
因此，對於全球經濟來說，無論是制裁還是反制裁，都將產生難以消除的巨大負面影響。
一個鮮有人注意的時間點是，今年五月，SWIFT將迎來五十歲生日。如今的俄烏戰爭卻為這個生日抹上了一層陰影。
對於全球經濟來說，和平永遠是最優的發展環境；對於SWIFT來說，和平同樣是保持其「為各經濟體提供高效溝通橋梁」本質所必需的環境。
就像1997年電影《郵差》宣傳片裡拍攝的那樣——郵差騎著一匹快馬，「帶去希望，帶來希望」（take hope, bring hope）。■
參考資料：
《重新理解SWIFT這個「ID 」》，經濟觀察報，李婧（首都經濟貿易大學經濟學院教授）
《SWIFT一籃子政策擴散影響跟蹤系列》，卓創資訊
Be the first to com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