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21日,瑞典首都斯德哥爾摩,寒風料峭,大部分市民此時正躲在家裡,街上行人稀稀落落,但有一個地方卻格外熱鬧——土耳其駐瑞典大使館。
一名叫帕盧丹的男子站在大使館門外,身後是眾多支持者組成的人牆,帕盧丹是著名的民族主義者,擁有丹麥和瑞典雙重國籍,他創辦了一個叫「強硬陣線」的極右翼政黨。
他左手拿著一本《古蘭經》,右手緩緩舉起打火機,火焰迅速點燃了經書,帕盧丹隨即把經書扔到地上,狠狠地踩上了幾腳,然後是他的支持者,在帕盧丹的面前,是一眾瑞典警察,他們似乎對這種場面早已司空見慣,沒有採取任何行動。
在瑞典國內,這件事沒有引起任何波瀾,但是在兩千公里外的土耳其首都安卡拉,不少人對此事極為憤慨,他們多次要求瑞典政府阻止帕盧丹,卻遭到無視。
事發後第三天,也就是1月23日,土耳其總統埃爾多安放出了狠話:「瑞典不應指望土耳其支持其加入北約。」
就在十天前,土耳其駐瑞典大使館門前還舉行了另一場遊行,一群庫爾德人扎了個象徵埃爾多安的假人,然後當著土耳其大使的面燒掉。
當時土耳其已經很不爽了,但是給瑞典留了面子,只是取消了瑞典國防部長對土耳其的訪問,沒有發作。
直到焚燒經書事件後,土耳其徹底炸了,埃蘇丹這次真的被惹毛了。
如果這番話是別人說的也就罷了,但身為土耳其總統的埃爾多安親自說出來,意味著瑞典短時間內很難進入北約了,連帶著芬蘭也被拖累。
當初瑞典和芬蘭提出加入北約時,外界普遍認為不會有什麼懸念,土耳其頂多是象徵性阻攔一下,可誰曾想,土耳其和瑞典竟然走到了鬧翻的邊緣,瑞典加入北約的難度空前增加。
其實瑞典如今的困局完全是自己作死導致的,土耳其提出的條件並不苛刻,只是要求瑞典引渡一些庫爾德人,並且再通過立法保證不再支持庫爾德人。
不就是幾個庫爾德人嘛,瑞典看起來也沒什麼重大損失,但瑞典偏要和土耳其對著幹,還一次比一次過分,最終徹底惹翻了埃蘇丹。
你就算要和土耳其翻臉,難道就不能等進了北約再翻臉?你就算要燒經書,幹嘛非得在土耳其大使館門前燒,伊斯蘭國家又不是只有土耳其一個。
瑞典作死的直接原因是總理的弱勢。
去年瑞典大選後,中右翼以微弱優勢擊敗中左翼,其中極右翼的瑞典民主黨獲得了25%的票數,成為第二大黨,引起了瑞典建制派的極大恐慌。
為了排斥瑞典民主黨,瑞典建制派經過勾兌,選擇了第三大黨——溫和聯合黨的候選人克里斯特松作為總理,就好像美國建制派為了排斥特朗普,而捏著鼻子選擇拜登一樣。
克里斯特松的上台並不是他有足夠的實力,只是各方討厭極右翼罷了。
這就導致白左心底裡不喜歡他,極右翼也嫌棄他,兩頭不討好注定了克里斯特松是個弱勢總理,無法約束各方。
而這兩次在土耳其大使館門前搞事的,一個是白左勢力,一個是極右翼,正好說明了問題所在。
不過,瑞典在外交上的種種不理智行為,還不能完全用「總理弱勢」來解釋,瑞典的國家利益也是關鍵原因。
在不計算難民的情況下,瑞典只是一個人口不足千萬的小國,雖然生活水平很高,但這種高水平的生活卻是建立在它國市場開放之上的。
什麼意思呢?
我們以瑞典標誌性的國際化企業——HM服裝為例,2020年,按人民幣計算,HM的全球營收約1416億,其中瑞典國內市場的貢獻額度不到5%。
顯然,HM十分依賴瑞典之外的市場,尤其是歐盟和美國市場,在HM的總營收中,這兩者佔比超過一半,HM的營收結構,就是瑞典絕大多數企業的縮影,他們在歐美市場賺了錢,再帶回瑞典國內,這才有了瑞典人的高福利生活。
換句話說,能不能在歐美出售自己的商品,直接關係到瑞典人能不能享有高福利。
既然經濟命脈握在西方手中,瑞典就只能接受西方主流價值觀的同化,甚至要變得比他們更狂熱,才能真正融入其中,有點類似《三體》中,歌者文明為了讓宇宙二維化,先對自身進行了二維化改造。
西方現在的主流價值觀是白左,瑞典便只能把白左價值觀奉為天條,如果瑞典不推崇白左價值觀,歐美只要在市場准入上卡一下脖子,瑞典人就得失去很多福利,比起得罪土耳其那點小事,福利才是真正的大事。
所以瑞典在意識形態上會比歐美更狂熱,引渡庫爾德人?這違反了我們的價值觀,絕對不能妥協。
瑞典有瑞典的利益考量,土耳其自然也有土耳其的利益考量。
俄烏衝突後,土耳其迎來了兩頭撈好處的機會。
鑒於土耳其牢牢卡住黑海的重要性,一旦土耳其倒向西方,對俄羅斯將是巨大的災難,所以在拉攏土耳其這一點上,普京很捨得給好處。
去年11月份,俄土雙方簽署了天然氣合作協議,要把土耳其打造成天然氣樞紐,也就是俄羅斯的天然氣先出口到土耳其,再由土耳其輸送到周邊。
土耳其作為一個壓根沒有多少天然氣、能源大部分靠進口的國家,居然硬生生地靠外交操作,成了天然氣樞紐,普京這個紅包不可謂不大。
同時,也不得不感嘆埃蘇丹搞平衡外交的能力,烏克蘭政客但凡有埃蘇丹三分之一的水準,今天不說吃香喝辣,起碼能過上小康生活。
俄羅斯下血本發了大紅包,那西方有沒有給土耳其大紅包呢?
沒有,至少現在沒看到。未來即使有,也肯定不如「天然氣樞紐」這個紅包大。
既然這樣,那土耳其就很難放瑞典和芬蘭進北約了,自古以來,哪有辦事不給錢的道理。
何況是對付俄羅斯這種大事,得加錢!
可是現在瑞典那態度,別說加錢,連引渡幾個庫爾德人都不願意,還要在大使館門前給埃爾多安上眼藥,那就休怪別人不客氣了,土耳其可不是日韓那種被美國控制的國家,才不會幹「損己利人」的事。
此外,土耳其不會輕易放瑞典進北約,也是出於維持地區均勢局面的需要。
在西方和俄羅斯之間維持相對均勢的局面,對土耳其非常重要,這是常常被忽略的一點。
土耳其之所以冷戰時期被拉進北約,成為西方盟友,完全是因為它所處的位置能封鎖蘇聯西南部出海口,堵死蘇聯的黑海艦隊。
換言之,土耳其對西方的統戰價值,是建立在蘇/俄威脅之上的,俄羅斯對西方威脅越大,土耳其的統戰價值越高,能得到的好處就越多,反之,俄羅斯如果衰弱,土耳其的統戰價值就會下降。
如果有一天俄羅斯解體了,那土耳其不僅不再有統戰價值,對西方來說還是個絆腳石。
考慮到西方從未真正把土耳其當成自己人,且雙方矛盾很大,如果俄羅斯真的在俄烏衝突中戰敗,恐怕土耳其會成為下一個針對的目標,這可不是亂開腦洞。
2017年時,土耳其參加了一場北約軍演,結果發現,演習的假想敵竟然是自己,氣得土耳其不僅退出了演習,還公開表示「要重新審議該國的北約成員國地位問題」。
所以土耳其不希望俄羅斯太強,但也不希望它太弱,局勢不能一邊倒,如果放瑞典和芬蘭進北約,區域局勢將有一邊倒的風險,會降低自身的統戰價值,這是土耳其不願意看到的。
自俄烏衝突開始以來,土耳其一邊軍援烏克蘭,一邊又和俄羅斯勾勾搭搭,其真實目的只有一個——維持相對均勢的局面,讓土耳其的統戰價值最大化。
瑞典政府對此心知肚明,它知道自己即使答應了條件,後面大概率還會有更多的條件,所以乾脆一開始就不答應,用白左那一套忽悠土耳其。
如果土耳其信了,那就賺了,如果土耳其不信,那就打造自身堅決捍衛西方價值觀的形象,撈一波選票。
曾幾何時,沒人能想到土耳其和俄羅斯這對幾百年老冤家會有這麼多的共同利益。
可政治就是這麼魔幻,國與國之間從來沒有永恆的朋友,也沒有永恆的敵人,只有永恆的利益。
埃蘇丹的反復橫跳著實令人厭惡,但你不得不說,在他的反復橫跳之下,土耳其獲得了實實在在的利益。
而相比之下,包括瑞典在內的歐盟國家,手上的牌遠比土耳其要好,最終卻打得稀巴爛,自毀城牆的白左價值觀,已經讓他們付出了沉重的代價,未來還會付出更沈重的代價。
畢竟生存從來都是一種幸運,他們自己覺得有福利兜底、可以隨意亂來的常態,也不過是歷史片刻的偶然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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