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耳其大選,將如何影響世界?

風雨如歌

5月14日,土耳其就要迎來大選,和往年的低關注度不同,本次土耳其大選已經吸引了全世界的眼光,其最終結果將對世界局勢產生深遠影響。

就拿俄羅斯來說,自俄烏開戰後,對土耳其的關係一直是重中之重,因為黑海海峽太重要了,一旦土耳其對俄羅斯關閉海峽,那問題就嚴重了,俄羅斯西南部的經濟發展,尤其是出口,很大程度上依賴黑海海峽。

所以俄羅斯在這個階段不敢得罪土耳其,還下了大力氣拉攏,比如計劃向土耳其輸送大量天然氣,將其打造成天然氣樞紐,埃爾多安在得到好處後,便採取了兩頭撈好處的立場。

俄羅斯自然希望埃爾多安能夠連任,儘管埃爾多安不是最好的選擇,卻是最不壞的選擇,那麼,埃爾多安能連任嗎?

答案是:相當有難度。

埃爾多安從2003年開始執政,迄今已經整整20年,能夠穩住釣魚台這麼久,有兩個原因:自身的能力和趕上了好時候。

先說自身的能力。

雖然外界熟知的埃爾多安是一個民粹強人的形象,但其自身也是有能力的,1994年埃爾多安就任伊斯坦布爾市長後,針對城市髒亂差的狀況,開展大清潔運動,擴建、修建了大量的道路等一批基礎設施,使伊斯坦布爾的市容市貌煥然一新;

彼時的伊斯坦布爾因大量使用煤炭,空氣污染嚴重,埃爾多安果斷展開「煤改氣」工程,從俄羅斯引入天然氣,一定程度減少了污染,還獲得了聯合國頒發的人居環境獎;

同時,他還展開了私有化行動,將伊斯坦布爾的低效國企批量出售,成功讓市財政從負債20億美元變成盈餘40億美元。

伊斯坦布爾本就是經濟首都,有了這份出色的成績單,也就有了登上大位的威望,2003年,埃爾多安開始執政後,沿用了在伊斯坦布爾的治理策略,大搞基建和大規模私有化。

土耳其以前受凱恩斯主義的影響,養了一大堆不能盈利的國企,負擔沈重之下,不得不大量借外債,1994年,土耳其的外債規模已經達到GDP的一半。

埃爾多安上台後,通過十年左右的運作,幾乎完全從農業和輕工業退出,重工業和基建部分退出。

就一個字:賣。

從2003年5月啓動私有化戰略,到2012年,土耳其政府從私有化中至少獲得了535億美元的收入,有了收入,就不用再借那麼多外債,土耳其外債佔GDP比重的增加的確放緩了不少,直到2022年末,才達到62%。

尤其是金融危機後,埃爾多安為了提振經濟,更是往死裡賣,連電力系統都被賣了,借著私有化助力,土耳其經濟從埃爾多安執政開始,實現了年均5.4%的增速,相當不錯。

在埃爾多安執政初期,因經濟發展不錯,外資也看好而大量湧入,一定程度上穩定了土耳其里拉的幣值,使得通脹沒有那麼厲害,從2003年到2021年,通脹都沒有超過20%,一般也就是十幾個點。

你可能會覺得十幾個點很高,但是和90年代動不動就6、70比,簡直不要好太多。

經濟增長數據不錯,通脹和以往比也不算高,有這兩個護身符,埃爾多安根本不怕競爭對手挑戰。

但進入2022年,一切開始變得不同了,能賣的國有資產已經賣得差不多了,何況全球經濟大環境都不好,土耳其自然也好不到哪裡去,2022年前兩個季度速度還不錯,分別為7.6%和7.8%,從第三季度開始,增速驟然下滑到4%和3.5%。

與此同時,隨著美元加息、俄烏衝突導致能源價格暴漲等一系列因素的疊加,土耳其再次迎來了大通脹,一度達到80%,全年平均超過60%。

本來面對通脹應該加息,但埃爾多安反其道而行之,選擇了降息,這就是著名的「埃爾多安經濟學」。

其實我們不用嘲笑埃爾多安,他這麼做完全是無奈,因為以土耳其的國力,就算加息,通脹也很難下來多少,通脹的最關鍵原因是供給不足。

土耳其工業化程度相當淺,基本是個組裝的角色,很多上游的原材料或者關鍵零部件,都要依賴外界,比如著名的TB-2無人機,光電轉塔是加拿大的,數據鏈是美國的。

TB-2就是土耳其經濟的縮影,在不掌握核心技術和原材料的前提下,工業難以擴大生產,卷不起來,產品價格下不去,通脹控制的主動權不在手中,所以土耳其就算加息,通脹也降低不了多少,反而會令經濟增長被重創。

權衡利弊之下,埃爾多安選擇保增長純屬不得已,但這樣民眾必然怨聲載道,也成為了反對黨批評的最好素材。

埃爾多安也知道今年大選形勢嚴峻,所以提前下黑手,幹掉了最大的競爭對手、共和人民黨的伊斯坦布爾市長伊馬姆奧盧。

伊馬姆奧盧是2019年當上伊斯坦布爾市長的,當時他出人意料地在4月的市長選舉中,以1.7%的微弱優勢戰勝了埃爾多安所在的正發黨候選人耶爾德勒姆,正發黨一開始不服,宣佈第一次選舉無效,兩個月後重新選舉,這次差距更大了,正發黨被迫承認。

伊馬姆奧盧也由此獲得了巨大的聲望,成為最有希望在2023年挑戰埃爾多安的人,不過埃爾多安又怎麼可能讓他來挑戰。

去年12月,土耳其法院宣佈伊馬姆奧盧犯有「侮辱公職人員」罪,判刑31個月,並剝奪市長資格。

事情起因是,伊馬姆奧盧在戰勝耶爾德勒姆後,發表的勝選演講中講嗨了,大罵他是傻X,因為耶爾德勒姆是前總理,所以法院據此認定「侮辱公職人員」罪名成立。

通常情況下,這種罪名都不會真的判刑,可見埃爾多安對這次大選真的心裡沒底。

伊馬姆奧盧被黑掉後,在野黨相當憤怒,反而團結起來,組建了「國家聯盟」,共同推舉了來自共和人民黨的凱末爾·基利達羅格魯作為候選人,額外提一句,這個凱末爾和國父凱末爾沒什麼關聯。

目前,「國家聯盟」包括六個黨:共和人民黨、美好黨、人民民主黨、幸福黨、未來黨和民主進步黨。

其中共和人民黨在議會擁有142個席位,是最大的在野黨,人民民主黨擁有67個席位、美好黨45個,剩下的三個黨可以忽略不計。

埃爾多安這邊,其所在的正義與發展黨擁有293個席位,再加上盟友民族行動黨的49個,總計342席,佔席位總數的57%,兩者共同組成了「人民聯盟」。

根據Optimar公佈的民調,埃爾多安以45.9%暫時領先凱末爾的43.9%,而別的民調機構,如Metropole的調查則顯示,凱末爾以42.6%微弱領先埃爾多安的41.1%。

不同的民調機構結果不同,但都有一個共同點,雙方的支持率在伯仲之間,最終大概率是埃爾多安險勝或者凱末爾險勝,不太可能出現某一方大勝。

如果埃爾多安獲勝,那他必然會延續過去的政策,俄羅斯可以鬆一口氣,可如果反對派獲勝,會不會完全倒向西方呢?

我的結論是:不會。

共和人民黨是國父凱末爾創建的,非常親西方,但不代表它的盟友也這麼想,比如美好黨,創始人梅拉爾儘管有「土耳其撒切爾」之稱,但她實際上是個極右翼。

上世紀90年代,她擔任土耳其內政部長期間,對庫爾德人採取了極端強硬的態度,讓一萬多名庫爾德人失蹤,她本來是埃爾多安的盟友,只是埃爾多安在2018年實行總統制,才引爆了兩人的矛盾。

又比如幸福黨、未來黨、民主進步黨這三個,都是親伊斯蘭政黨,未來黨的創始人達武特奧盧原先也是埃爾多安的盟友。

可以這麼說,「國家聯盟」這六個黨,唯一的共識就是反對埃爾多安,除此之外,再無共識。

所以,就算凱末爾上台執政,也不可能倒向西方,只能在維持現有政策的基礎上,稍微偏向西方那麼一點,否則聯盟就會分裂。

「國家聯盟」裡六個政黨,三個親伊斯蘭,一個極右翼,顯然就算在反對派內部,倒向西方也成不了主流,道出了一個土耳其社會的基本面:西化派已全面式微,本土派佔據主流。

之所以會這樣,西方本身有很大的「功勞」。

西方化的一個關鍵,就是能不能被西方社會所接納,簡單粗暴地說,能不能進歐盟。

土耳其從1987年申請加入歐共體,至今已36年,隨著時間的推移,加入歐盟愈發遙遙無期。

與之相對,2004年開始,歐盟進行了成員擴張,超過10個東歐國家在短期間內被允許加入,這給了土耳其西化派沈重一擊。

加入歐盟理論上是需要符合種種條件的,土耳其一直不能進,就算歐盟說你這也不符合,那也不符合,只能不斷改。

但很明顯,東歐的羅馬尼亞、保加利亞等國,論經濟條件根本不可能超過土耳其,如果他們都能達標,土耳其沒理由不達標。

更令土耳其破防的是,俄烏戰爭後,烏克蘭在短短幾個月就成為了歐盟候選國,要知道,土耳其從1987年申請加入,1999年才成為候選國,中間花了十二年,做了無數的努力。

烏克蘭什麼也不做,就在幾個月內拿到了土耳其十二年才能拿到的東西,甚至有可能正式加入,你是土耳其人你會怎麼想?難道烏克蘭的經濟條件會比土耳其更好?

土耳其就好比一個舔狗,辛辛苦苦舔了36年,最終卻發現,歐盟這個心機婊完全是耍自己,土耳其西化派要如何向民眾解釋這一切?

難道跟民眾說,我們再舔36年?

徹底失去加入歐盟的希望,等於重創了土耳其西化派的合法性,而埃爾多安等本土派則告訴民眾,我們有一條新的道路:向南。

2011年,「阿拉伯之春」爆發,穆巴拉克、卡扎菲等強人先後下台,西亞北非各國相繼陷入動蕩,伊朗被制裁得有些萎靡,以色列體量太小,放眼望去,土耳其已經是區域內最能打的了。

看到機會的埃爾多安適時調整國家戰略,從西進改為南下,多次出兵侵入敘利亞,佔領了約1.5萬平方公里的土地,還把手伸向了利比亞。

擴張領土的成功,重新喚醒了土耳其人心中的「奧斯曼帝國夢」,讓本土派獲得了新的合法性。

考慮到南方都是伊斯蘭國家,要繼續南下必須減少當地人的抵觸情緒,於是土耳其便重新進行伊斯蘭化,經過十年的推進,宗教已經重新成為主流。

伊斯蘭天然就是反美的,所以土耳其社會已經事實上與西方分道揚鑣,儘管土耳其還留在北約,卻只是基於利益罷了,談不上對西方有多麼熱愛。

早在2017年,埃爾多安的顧問布盧特就公開說:我認為土耳其與西方沒有未來。

說句實話,要不是歐盟連續幾十年忽悠土耳其,土耳其的本土派也不會壯大得這麼快;

要不是西方搞「阿拉伯之春」,給了土耳其擴張的絕佳機會,土耳其也不會這麼快重回伊斯蘭;

值得一提的是,1997年土耳其軍方發動政變,試圖捍衛世俗化時,歐洲白左還破口大罵,怎麼能政變呢,太不民主了。

埃爾多安上台後,打著民主旗號,不斷限制軍方的權力,軍方還不能反對,畢竟限制軍方權力,這是加入歐盟的要求之一,所以埃爾多安清洗軍方簡直理直氣壯,還想不想進歐盟了?

土耳其的重新伊斯蘭化,本質是西方的一次戰略性失誤,其反映的是西方的外交政策正日益變得僵化,不再以國家利益為導向,而是以所謂的價值觀為導向。

推行價值觀倒向,而非國家利益導向的根源,在於蘇聯解體後,西方獲得了傲視全世界的地位,試圖一勞永逸地確保統治地位。

要做到這一點,就要拆掉民族和國家,恰恰白左那一套很適合瓦解民族觀和國家觀,讓世界原子化。

你想讓世界二維化,那就得先把自己二維化,西方想讓世界忘掉民族和國家,就得先讓自己忘掉,所以這些年來瘋狂地推行白左價值觀。

當價值觀與現實相違背時,不是修正自己的價值觀,而是試圖改變現實。

這等於「拋開事實不談」,但事實永遠是客觀存在的,不會因為你不談就消失,你拋開事實,那事實也會拋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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