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在明遇襲:2024第一個黑天鵝

風雨如歌

1月2日上午,韓國釜山加德島上,晴朗中透著清冷,最大在野黨共同民主黨的黨首李在明剛出席完新機場的選址活動,正準備坐車離開。

這時一名男子從人群中擠了出來,要求得到李在明的簽名,這名男子頭戴生日王冠,冠上寫著「李在明」字樣,顯然是重度粉絲,對於這種飯圈行為,李在明早就習以為常了,因此沒有多想。

就在他拿起筆準備簽名時,男子突然抽出一把18-20釐米的長刀,朝其脖子捅去,李在明瞬間受傷倒地,鮮血噴湧而出,周圍人群被這突如其來的場面嚇得直尖叫。

過了數秒,保鏢們才在懵逼中反應過來,一擁而上,將歹徒摁倒在地。

李在明事發後被緊急送醫,檢查後發現傷口大約一釐米,暫時沒有生命危險,根據目前披露的資料,兇手67歲,他在審訊中承認「有謀殺意圖」。

襲擊者畫面

這兩年出現的「黑天鵝」,也就是不同尋常的事情特別多,李在明的遇襲成為了2024開年的第一個黑天鵝事件,由於日韓同出東北亞,因此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安倍。

事發後,大家都非常關注一個問題,李在明的遭遇是山上徹也式的獨狼襲擊,還是有組織的陰謀呢?是尹錫悅下的黑手,還是李在明自己演的苦肉計?

先看看尹錫悅的表態,他表示「不管在何種情況下,韓國社會決不能容忍類似暴力行為」,並指示警方等相關部門迅速進行調查以查明真相,盡全力為李在明提供幫助。

話雖這麼說,尹錫悅卻是有十足的作案動機。

眾所周知,尹錫悅作為一個極度親美的領導人,上台後採取的外交策略,是完全倒向美國。

本來在韓國歷史上,倒向美國的領導人也不是一個兩個,但尹錫悅特殊就特殊在,他倒向美國的同時還倒向日本,這可是前所未有的。

畢竟韓國當今的立國,就是建立在脫離日本殖民之上的,所以歷屆韓國政府,哪怕內心親日本,表面上也得強硬,尤其是歷史上和日本關係密切的右派,更是得把表面功夫做足了。

比如李明博時期,雖然親美,但也和日本關係不咋的,他本人為了提高支持率,更是親自登上過獨島(日本稱為竹島),朴槿惠聲稱日本必須正確面對歷史,這些舉動都曾引發過日本的嚴重不滿。

而韓國左派對於日本也沒有多大好感,文在寅執政期間,兩國還打起了貿易戰。

所以正常的日韓關係,哪怕是有美國這個大手壓著,也是互不對付的,常年「政冷經熱」。

這其實是正常的,因為日韓兩個國家,除了歷史問題,還有地緣矛盾、產業衝突等一系列結構性矛盾,按理說是不可能走到「政熱」地步的,能保持「政冷經熱」,並在美國壓力下名義上維持合作就不錯了。

而尹錫悅惡劣就惡劣在,他想把日韓關係往「政熱經也熱」方向發展,也想把日韓的名義合作變成實質合作,這裡面當然有中韓產業逐漸衝突的原因,但歸根結底,還是幕後的美國在發揮作用。

所以在核污水排放問題上,他一改前任的態度,變成了漠不關心的樣子。在光復日講話上,他大談「日韓合作」,並聲稱「如果要讓日本為百年前的事情下跪道歉,是令人無法接受的」。

如果「政冷經熱」,美日韓聯盟就不可能真正成型,要是讓尹錫悅成功走向「政熱經也熱」,美日韓聯盟這個東北小北約就可能真的成型。

由於日韓兩國存在結構性矛盾,注定了韓國國內有很多反對對日妥協的群體,對他們,尹錫悅和背後的美國沒有太多好的辦法,唯一的辦法就是強力打壓。

而作為國會第一大黨、擁有158個國會席位的共同民主黨(加上兩個盟友政黨,韓國左派聯盟合計180個席位),無疑是現在反對對日妥協的中堅,對尹錫悅而言,必須想辦法幹掉這個中堅,至少是弱化它,怎麼弱化它呢?

讓李在明物理消失,其實是一個好辦法。表面上看,李在明要是死了,會激發共同民主黨的團結,不過這只是一般情況。

共同民主黨的狀況,並不能用常理去理解,這就得提一嘴共同民主黨的歷史了。

共同民主黨這個名字是2015年末才啓用的,2014年時還叫「新政治民主聯合」,而「新政治民主聯合」這個名字的存在時間也很短,是2012年才有的,2012年前叫「新政治聯合」。

再往前的2011年叫「未來統合黨」,繼續往前追溯,可以追溯到「開放國民黨」和「新千年民主黨」。

這些黨的關係不是完全繼承的,但其中的許多人都是相同的,只是換個名字,之所以不斷改名,是因為韓國政壇有一大特徵:高度碎片化。

由於太過碎片化,因此政客們對於參加或者退出政黨這件事都顯得很隨意,哪裡有好處就去哪裡,哪個政黨開的價碼高就加入哪個。

這一點不僅左派的共同民主黨,右派尹錫悅所在的國民力量黨也好不到哪裡去,也是不斷地換名字,黨內大佬不斷地進進出出。

而這種歷史,往往意味著政黨內部會有許多小團體,各個派系互相不服對方,這就是尹錫悅能利用的空間。

共同民主黨內部就有三大主要派系:文在寅派、李在明派和李洛淵派。

三派中論實力,文派最強,文在寅在位時,計劃是要扶持自己派系接班人的,慶尚南道知事金慶洙一度被視為「儲君」,進行重點培養。

然而2018年,金慶洙曝出了一個醜聞,他私底下找了一個網紅給自己做推廣,日常唱唱贊歌什麼的,兩人合作久了後,網紅覺得掌握了金慶洙的把柄,要求他給兩個朋友安排一些肥差。

金慶洙不同意,這個網紅就寫了篇小作文,把事情全曝出不說,還添油加醋,描述了種種黑幕。

事情曝光後,金慶洙人氣大跌,儘管他經過上訴,法庭於2021年裁定其清白,只是一般的推廣,沒有小作文裡所說的黑幕,不過經過三年的折騰,這時候的金慶洙已經沒什麼心氣了。

金慶洙東窗事發後,文在寅又選了曹國,但曹國因為推行檢察體制改革,被尹錫悅給搞掉了。

在文在寅任內,因為堅持推行司法改革的原因,文在寅把派系內所有能上陣的人都用上了。最後司法改革取得了成功,但自己這邊也拼得筋疲力盡,再沒有人能接班了。

這樣一來,文在寅被迫退而求次,選擇其他派系的人接班。

李在明派的實力明顯強於李洛淵派,他本人也很有聲望,在擔任城南市長和京畿道知事期間成績斐然,是最適合接班的。

最後接班的也真的是李在明。

不過,李在明派和文在寅派的關係一向不怎麼好。李在明以前是跟著鄭東泳的,鄭東泳曾經是盧武鉉的得力幹將,卻在盧武鉉落難時選擇了跑路,因此被文派視為「叛徒」。

自然而然地,李在明也不會得到文派的好臉色,何況李在明的老婆金惠敬2016年還被曝出在網上註冊小號罵文在寅,更加劇了兩派的不和。

所以儘管文在寅能顧全大局,選擇李在明接班,但不見得派系內其他人也這麼想,何況現在文在寅都退了,已經管不住咱們了。

去年日本排放核污水,李在明來了出街頭絕食抗議,卻沒有掀起很大的輿論響應,其中一個原因就是黨內有相當一部分人不怎麼配合。

文派看不起「叛徒」出身的李在明,李洛淵派也不是省油的燈,1952年出生的李洛淵不僅年紀比李在明大,論從政資歷也老得多,文在寅在的時候,他沒什麼機會。

但文派無法接班後,李洛淵躍躍欲試,卻最終不敵李在明。按照慣例,黨內大選候選人產生後,各派系大佬應該公開支持,而李洛淵一直沒有公開支持,最後只是在臉書表態「將尊重黨務委員會作出的決定,接受總統候選人初選結果」,語氣中透露著不情不願。

李洛淵

2023年12月中旬,他更是公開說明年要另立門戶,組建新黨,在黨內引發了不小的爭議。

文派瞧不起李在明,李洛淵甚至想自立門戶,共同民主黨內部是如此的不團結。

9月21日,李在明還被國會通過了逮捕議案(當然後來被法院駁回),其中有多達30名共同民主黨的人投了同意票,當了叛徒。

因此客觀地說,尹錫悅對李在明的打壓受到了共同民主黨內一部分人的歡迎,本來黨內就不團結,要是李在明突然被殺,內部派系不排除為了上位而搶破頭,更加不團結,到時候不僅李洛淵,連其他派系都有可能自立門戶,共同民主黨存在碎片化的可能。

如此一來,尹錫悅把日韓關係推向「政熱經熱」的阻力就會大大減少,因此尹錫悅確實有刺殺李在明的動機。

當然,這個案子如果從現有的資料看,李在明自導自演的嫌疑也是有的。

畢竟傷口只有一釐米,屬於縫針都不用的,要說這是刺殺,未免有些兒戲,兇手有些過度業餘。

李在明自導自演也有其動機。李在明今年有一個非常重要的任務:拿下4月份的國會選舉。

上一次的2020年4月國會選舉,共同民主黨乘著文在寅政府抗疫成功的東風,一舉拿下了158個席位,成為韓國歷史上第一個在國會席位數過半的大黨,創造了歷史。

李在明接班,怎麼也不能比上一屆成績差吧,何況尹錫悅的施政風評實在不怎麼樣,這對李在明和共同民主黨而言,都是個機會。

但李在明想帶領共同民主黨打贏這場仗,卻沒有那麼容易,通常來說,要打贏這種仗需要三個主要條件:對手襯托、黨內領頭人給力以及黨內團結。

現在對手襯托是有了,但黨內嚴重不團結,而李在明這個領頭人,風評也算不上特別好。

在擔任城南市長期間,他涉嫌收了幾個地產商好處費,就是「大莊洞地產案」,互相輸送利益,尹錫悅上任後一直緊咬此事不放,似乎有不查到底不罷休的意思。

而這個案子的走向雖然不至於讓李在明傷筋動骨,但確實對李在明的風評頗為不利。

2023年3月11日,全亨洙在家中自殺,引爆了韓國政壇,全亨洙是李在明擔任市長時的首任秘書,與「大莊洞地產案」有關,是個關鍵證人。

對於全亨洙的死,政敵一口咬定是李在明殺人滅口,而且死的不只有全亨洙,從2021年起,已經相繼有5名涉案人員自殺,是李在明下的手還是別人下的手,咱也沒法說,但從輿論上無疑對李在明極為不利。

很容易讓一部分人認定李在明是個心狠手辣的人。這樣一來,就會有一部分人,對李在明的一切作為都感到不以為然。

比如絕食反對日本排放核污水,他們會認為,就你這人品,連殺五個人都敢,怎麼可能真心反對排污,怎麼可能真的關心環境呢。一定是為了流量在作秀,你越反對得厲害,老子越認為你在作秀。

這也是李在明的絕食抗議,沒有獲得預想中效果的原因之一。

再看看最新的民調,以KBS電視台的為例,共同民主黨的支持率僅僅36%,和國民力量黨的35%處在伯仲之間。

這說明哪怕有了對手的襯托,共同民主黨也未必能把握住,萬一成績不佳,李在明身為黨首,肯定要負責並辭職。

換作平常,辭職倒也沒什麼,但是現在的形勢不同以往,要是就此下台,尹錫悅肯定會繼續追殺,黨內也有人落井下石,兩面夾擊之下,搞不好自己得進去。

怎麼辦呢?劍走偏鋒,玩一下苦肉計也是不錯的。

反正在政治史上搞苦肉計的不要太多,最近的一出苦肉計,就是2018年的巴西大選,當時右派的博索納羅和左派對手阿達的差距不算大,博索納羅並不能穩贏。

不過就在大選前一個月,博索納羅在出席一場競選活動時,突然被人刺傷入院,在醫院躺了好些時間,雖然人沒什麼事,但他利用這件事和自己的頭部網紅地位,在臉書上大肆宣傳(當時他在臉書有500萬粉),得到了許多同情票,最終以56%的得票率大勝對手。

李在明這次遇襲,要是後續宣傳做得好,有機會收穫不少同情票,2022年李在明輸給尹錫悅也就不到1個百分點,所以只需要很少的同情票,哪怕只有幾萬張,都足以改變結果。

而黨首遇襲,黨員們不得來看望一下,送點果籃補品什麼的,再聊聊天,或許有機會促進團結,比如上次絕食入院後,大家就去看望了他,包括文在寅也去了。

既然文在寅都去了,那你作為文派的人,暫時也不好再反對他是吧?從這個角度看,李在明還真有玩苦肉計的動機。

起碼這一刀下去後,他有沒有賺不一定,至少是不虧。

也許是害怕刺殺事件給李在明帶來太多的流量,事發後,我瀏覽了一下韓國三大主流報紙的網頁版,也就是《東亞日報》、《中央日報》和《朝鮮日報》。

發現只有《中央日報》象徵性地報導了一下,整篇報導不到100個字,態度相當敷衍,《東亞日報》和《朝鮮日報》乾脆不報,當然也可能報了但是藏在角落裡,反正頭版找了半天也沒找到。

綜合目前的信息,還是尹錫悅一方指使的可能性,大於李在明演戲的可能性。當然,正常人可能會說,這事做得這麼不遮不掩,也太簡陋了吧。

簡陋歸簡陋,我們要知道,做事周密那是在要臉的情況下才需要的,現在雙方早都撕破臉了,哪裡還管得了這麼多。

在非正常時刻,切忌用正常思維去看待,有時候這個世界就是如此直接。

這兩年來,大家越來越感受到世界正處在劇烈變化中,以前不可能的事情,現在變得可能了,比如俄烏開戰前,誰也想不到俄羅斯拿不下烏克蘭,甚至拿下烏東都極為費勁;

又比如新一輪巴以衝突前,誰也想不到身為「西亞小霸王」的以色列,軍隊戰鬥力會如此拉垮,拉垮到幾乎不懂得步坦協同,拉垮到無數士兵看到隊友被擊倒,連躲起來都不會,這種拙劣表現甚至影響了美國的大戰略,可能讓「重返亞太」成為一場夢。

未來還會有更多的不可能成為可能,我們不得不承認,世界進入了一個前所未有的時代,在這個時代里,會發生許多原先完全想不到的事情,出現許多黑天鵝。

2024將注定是一個不平凡的年份,一個黑天鵝頻繁出沒的年份,現在,第一個黑天鵝出現了–李在明的離奇遇刺。

而下一個黑天鵝也必將會出現,我們無法阻止,只能積極應對。並不是所有黑天鵝都會對我們有利,有些可能是不利的,由於我們無法預知未來,不可能做出針對性部署,因此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建設內政,強身健體。

強壯的身軀是應對風浪的最大本錢,同時將有助於我們從驚濤駭浪中尋覓到難得的機遇,大風大浪中,往往伴隨著大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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