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中國的神仙為什麼都不太神

羅馬主義

如果說中國文化的最大特點,那大概就是中國的神仙不太神。

同樣是到廟子裡燒香,中國人和歐洲人之間最大的不同,那就是中國人為的是無數個小目標,而歐洲人只有一個大信念。

中國人求的無非是升官發財,娶個漂亮媳婦,而外國人求的是進入天堂,修仙成功。

所以中國人求仙拜神,大多都是臨時抱佛腳,有需要時才跑寺廟,而外國人則是為了人生的意義,自然就不敢有片刻的鬆懈。

這就帶來了雙方對神仙的不同態度,中國人對神仙的要求不高,自然也就可有可無,而外國人為的是人生的意義,那就必須時刻團結在神仙周圍。

所以中國古代的知識精英們,主要是士大夫階層,對鬼鬼神神這些東西,都是敬而遠之,甚至半信半疑的態度,更多地是把宗教當成一種政治手段。

東漢時期,甚至有一個叫做王充的知識分子,專門寫了一本叫做《論衡》的著作,系統性地論證,鬼神之說,不過是一種迷信而已。

這種事要是放在西方,馬上就會有人把他綁到火刑架上,讓他嘗嘗變成烤串的滋味,看看以後還有沒有人,再敢胡說八道。

可是在中國,知識分子們對這個話題,居然是津津樂道,充滿了惡趣味。

東漢末年,著名的大學者蔡邕,也就是寫出胡笳十八拍的那個才女,蔡文姬的父親,一次到江東出差,偶然讀到了這本書,立刻如獲至寶,帶回家後秘不示人,想獨佔這份學術成果,用來顯擺。

結果他的朋友發現,他從江東轉了一圈回來之後,酒桌上侃大山的能力,突然出現了指數級別的增長,就懷疑他在江東找到了吹牛秘籍,結果到他家中去翻,果然發現了這本書,於是硬搶走了幾卷,看完了之後,不由得嘖嘖稱贊。

後來魏晉名士的所謂清談,也就是一群知識分子湊在一起,討論一些玄而又玄的問題,也是經常拿神仙開涮。

既然中國古代的知識分子們,對神仙的態度是如此地不恭,但是當蔡邕的朋友發現了這本書的時候,蔡邕卻告誡他不要外傳,這又是為什麼呢?

說到這裡,我們就要談到另外一本書,叫做《白虎通義》。

公元79年,東漢第三個皇帝,漢章帝劉炟,組織了政府內部和民間的所有儒學專家,在洛陽白虎觀召開了一次會議,目的是對社會上流傳的各種儒家學說,進行一次官方鑒定,找出唯一正確的一種,那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前面我們講了,王莽的篡權和改制,都是打著儒家的旗號搞的,這就造成了很壞的影響,所以東漢政府,如果想繼續用儒家思想,作為合法性來源的話,就必須肅清王莽的餘毒,防止再有王莽這樣的人出現。

西漢的時候,儒家學說有兩個流派,一個叫做古文派,一個叫做今文派,這兩個流派的差異,如果我們用今天的馬克思主義理論,來做個比方的話,古文派就是嚴格信奉德語版的馬克思原著,而今文派就是各國按照自己的革命實踐,重新解釋的馬克思主義。

而王莽的篡位和改革,依據的是古文派的學說,屬於極左那一幫人,自然就必須批倒批臭,而今文派主要是信奉的董仲舒的學說,自然就必須發揚光大。

由於董仲舒學說的核心,是天人感應,於是漢章帝親自帶著東漢的這群最高知識精英們,開始了一場造神運動,試圖把儒學宗教化。

可是中國人從骨子裡,就對神仙不感冒,對宗教沒靈感,折騰了半天,弄出了一個迷信和巫術的大雜燴,也就是讓讖緯神學官方化了,那這又是一個什麼玩意呢?

看過《三國演義》的人都知道,反董聯軍逼近洛陽之後,李儒想讓董卓退到長安,就對董卓說,街市上就流傳著一首兒歌,「東頭一個漢,西頭一個漢,鹿走進長安,方可無斯難。」所以你必須立刻離開洛陽,前往長安。

那為什麼遷都這麼大的軍國事務,要以一個兒歌作為理論依據呢?

因為這個兒歌就是讖,屬於一種神秘的預言,對這個兒歌,按照儒學經典進行的解讀,就叫做緯。

那這個發源於秦朝末年,在西漢時期盛行的,充滿了巫術氣質的算命先生把戲,又怎麼會成為國家的宗教呢?

這就不得不說一下,東漢光武帝劉秀的發家史。

按照《後漢書·光武帝紀上》的記載,劉秀打下了長安之後,有一個叫強華的人,送來了一個赤伏符,上面寫著:「劉秀髮兵捕不道,四夷雲集龍鬥野,四七之際火為主」的神迷讖言,隨即被解釋成上天選擇劉秀成為天子的預言。

這本來很可能是劉秀自導自演的一出鬧劇,又或者是有人投機取巧,但沒想到立刻收到了奇效,頓時讓劉秀團隊的凝聚力和戰鬥力,得到了空前的增強。

劉秀突然發現,編幾個神神叨叨的兒歌,畫幾個狗屁不通的符篆,居然有這麼大的威力,於是就開始有意識地用讖緯神學,作為統治合法性的來源。

那既然讖緯神學這麼有用,到了漢章帝編《白虎通義》的時候,自然就給了它官方地位。

所以蔡邕不讓他的朋友,把王允的《論衡》到處傳播,就是不想觸碰這個政治禁忌。

可是從蔡邕和他的朋友,對《論衡》的態度,我們也可以看得出,東漢上層的知識精英,對讖緯神學是嗤之以鼻的,這就帶來了一個嚴重的政治問題,你可以亂編幾首兒歌來證明你的政治正確,那我為什麼不可以亂畫幾個符,來對你進行政治攻擊呢?

所以連董卓這個大字不識幾個的軍閥,都學會了這個玩法。

按照《後漢書·楊震付曾孫彪傳》的記載:

董卓大會公卿曰:「高祖都關中十有一世,光武宮洛陽,於今亦十世矣。案《石包讖》,宜徙都長安,以應天人之意。」

因此發展到後來,讖緯神學就變成了政治謠言的來源地,東漢試圖對儒學宗教化的第一次努力,以徹底的失敗而告終,從南北朝的劉宋開始,讖緯神學受到了此後歷朝歷代官方的查禁,逐漸式微。

而屋漏偏逢連陰雨,對儒學宗教化最大的打擊,是外來文化的影響。

東漢初年,佛教傳入了中國,和擅長造神的印度人相比,崇尚現實主義的中國人,在神學方面落後得不是一點半點。

佛教不論是在思想的博大精深上,還是在邏輯的嚴密性上,都對中國的本土宗教,是徹頭徹尾的降維打擊。

而儒家學說此時偏偏又走上了歧途,試圖用讖緯神學,這種原始的巫術級別的宗教,來給自己加分,結果在佛教的衝擊下,頓時顯得漏洞百出,大批的知識分子拋棄了儒家思想,投入了佛學的懷抱。

再加上西晉末年,五胡亂華,少數民族入主中原,漢人被迫紛紛南遷,更讓儒家知識分子充滿了幻滅感,佛教趁機攻城拔寨,迅速擴大影響,儒家思想被徹底的邊緣化了。

正如杜牧在《江南春》裡寫到的,「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台煙雨中」,就是當時的真實寫照,只不過北方更喜歡開鑿石窟而已,著名的龍門石窟,雲岡石窟和鞏縣石窟,都是這個時代的產物。

儒家在漢末走向了全面危機,它的根源究竟在哪裡呢?

首先是儒家思想,在漢代並沒有變成一場社會運動,它僅在上層知識精英這個小圈子內傳播,變成了他們鞏固自身權力的工具。

而察舉制度更是加劇了這種上下階層的分化,雖然漢武帝設立這個制度的初衷,是為了選拔人才,促進社會上下層之間的有序流動,但這個制度的設計是不完備的,本身是充滿了各種弊端的。

這就讓掌握了選拔人才權利的政府官僚們,把它變成了一種互相之間的利益分配,最終導致了士族對知識和權力的絕對壟斷,演化出了九品中正制,造成了魏晉南北朝時期,門閥政治的形成。

皇帝為了對抗以儒家知識分子為代表的士族同盟,就不得不大量任用宦官和外戚,又進一步造成了政治環境的惡化,東漢末年的黨錮之爭,外戚和宦官之間的較量,都是這種政治生態的必然產物。

漢代的這種封閉的政治生態,造成的上下階層的隔離,所帶來的最可怕的後果,就是儒家思想無法下沈,然後給了各種邪教乘機而入的機會。

東漢末年的黃巾起義,就是中國本土的草根道教,在吸收了新傳入的佛教的一些先進理念之後,發展出了一種強大的民間信仰,變成了壓倒東漢的最後一根稻草。

其次是儒家思想在漢代並不成熟,理論也不完備,出現了今文派和古文派之爭,王莽為了實現篡漢的目的,就必須證明禪讓制度的合理性,效仿堯舜的故事,因此就不遺餘力地支持古文派。

而古文派推崇的上古政治,和漢代的社會現實是格格不入的,但是王莽為了證明自己的政治合法性,就只能在復古這條路上越走越遠,最後導致了西漢的崩潰。

而東漢的建立,同樣也嚴重缺乏政治合法性,因此就只能不斷地強化天人感應學說,把它異化成了一種宗教理論,這就和儒家的現實主義精神是背道而馳的,反而會削弱儒家思想的合法性,最終會引發上層知識精英,對儒家思想的拋棄。

所以任何一個國家,如果政治理論和治國實踐完全脫節,上下層之間不能實現有序的流動,那這個國家就一定沒有辦法,形成一種全民共識,這個國家就始終是脆弱的。

不過話又說回來,就像如果沒有民主制度和共和制度,就不可能有古羅馬的興盛一樣,同樣,如果沒有漢武帝獨尊儒術,罷黜百家的話,也就不可能有大漢帝國的輝煌。

按照《羅馬帝國衰亡史》的作者,愛德華·吉本的說法,羅馬帝國是毀於基督教的傳入,同樣大漢帝國的滅亡,也是毀於道教的復興,佛教的傳入。

南北朝期間,儒家思想看起來已經奄奄一息,似乎就要日落西山了,但是突然之間,它又鳳凰涅槃,浴火重生了,而且變得比以前更加強大了,那到底發生了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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