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重返白宮,一時頗有王安石變法的味道。
組府班底「群鷹薈萃」也罷了:教育部長高中肄業,衛生部長推崇疫苗陰謀論,情報局長算「通俄分子」,國防部長出身排長、當過福克斯主持人。
而馬斯克執掌的「政府效率部」,第一把火燒向了消耗政府經費的LGBT組織,有點避重就輕。
特朗普必須以「攘外必先安內」的政策,將一個精神高度分裂的帝國重新聚攏——以「富國」「強兵」為目標,先從「冗官」和「冗費」下手。而「求治太急,聽言太廣,進人太銳」,必然導致禍國殃民的「苛政」,也令「變法」充滿「黨同伐異」的道德色彩。
體制外的馬斯克不敢觸動體制,只敢圍繞「公益組織」做文章,可能是權宜之計,更可能是權力不濟。和其他忠心耿耿且資歷較淺的准部長不同,馬斯克忠誠有限,權力也就有限。
馬斯克與「政府效率部」的象徵性遠大於實質性。通過科技巨頭的明星效應,特朗普將美國「深層政府」和官僚主義弊病推至聚光燈下,而真正承擔其「變法」大任的,另有其人。
投桃報李
本屆美國大選,行事張揚的企業家馬斯克是特朗普陣營中最引人注目的支持者。自2024年7月特朗普遭遇未遂刺殺,馬斯克跳到台前,一手捐款,一手利用社交媒體造勢,為特朗普背書。他的熱情甚至引發「硅谷右轉」趨勢。
通過創立「美國政治行動委員會」,馬斯克向特朗普競選活動捐助了超1.186億美元資金。8月時,馬斯克與特朗普在社交媒體X上展開直播對話,建議成立一個「政府效率委員會」,監督美國政府的開支效率,特朗普當即表示贊同。
10月,馬斯克在紐約麥迪遜廣場花園參加特朗普造勢活動時解釋了如何「監督美國政府開支效率」——推動削減2萬億美元的開支。
特朗普「投桃報李」。就連「政府效率部」的縮寫DOGE,也是對馬斯克創建的加密幣狗狗幣(Dogecoin)的致敬,這只柴犬是2010年代中期以來最受歡迎的迷因形象之一。特朗普勝選以來,狗狗幣的價值一度上漲90%以上。
與馬斯克搭檔的另一位「政府效率部」負責人拉馬斯瓦米,也呼籲減少政府開支浪費。現年39歲的億萬富豪拉馬斯瓦米是生物科技企業Roivant Sciences創始人,2023年參與美國總統競選,爭奪共和黨候選人提名。由於支持率落後,轉而支持特朗普。
拉馬斯瓦米還和同樣來自俄亥俄州、當選副總統J·D·萬斯有「關係」,兩人相識於耶魯大學法學院,結為朋友。
參加競選時,拉馬斯瓦米承諾將廢除美國聯邦調查局、教育部以及核能管理委員會等政府機構,削減美國政府100萬個工作崗位;還聲稱美國總統有權通過行政命令廢除政府機構,將文官任期限制在8年以內。
兩名主管「政府效率部」的富豪,顯然十分關心自己每年上繳的巨額稅款的去處;除此之外,他們也投特朗普所好:政府和企業一樣,必須降本才能談增效。
美國政府組織一貫尾大不掉,花錢尤其令人頭疼。
2023財年,美國聯邦預算支出約為6.2萬億美元,而歐盟27個成員國政府的總預算支出約為7.1萬億美元。每1000名美國公民中約有6名聯邦僱員,而歐盟主要國家一般為2到3名。另外,美國聯邦政府債務高達35.9萬億美元,人均政府債務約為歐盟的4倍。
特朗普當然不是第一位向「冗官」和「冗費」開刀的總統。1980年代,共和黨列根政府曾大幅削減了非國防領域預算,許多部門被迫裁員或減少崗位數量。1990年代,民主黨克林頓政府也透過《政府績效和成果法》削減了約37.5萬名聯邦僱員,那是二戰以來最大規模的政府裁員。
特朗普安插兩位善於企業管理的競選金主,成立一個外部部門,要求他們「和白宮管理與預算辦公室(OMB)合作」「從政府之外提供建議和指導」,顯示出把私營部門改革手段帶入公共部門的大膽嘗試;但也傳遞出這一任命的象徵意義遠大於實際意義。
首先,「政府效率部」不在體制內,本質就是一家智庫。馬斯克和拉馬斯瓦米沒法獲得任何行政權力,僅能向白宮提供建議。同時,任何重大預算削減必須得到國會批准,雖然共和黨控制了參眾兩院,但也只佔微弱多數。
其次,「政府效率部」作為外部咨詢機構,不僅受OMB的指導,更受到聯邦咨詢委員會法(FACA)的約束。FACA會划定其參與程度,防止過度干預,確保該部門影響力有限,不能直接決定聯邦政策。
特朗普還專門點出「政府效率部」的「壽命」,不到兩年。馬斯克和拉馬斯瓦米的工作將於2026年7月4日結束。他在X上寫道:「一個效率更高、官僚主義更少的小政府,將是對美國獨立250週年的完美獻禮。我相信他們會成功!」
尋找接班人
特朗普不是傳統政客,十分不信任美國的官僚體系,當然官僚體系也不信任他。他指認存在一個由政府官僚、軍工復合體和金融業等群體組成的「深層政府」(Deep State),好比《紅樓夢》裡的四大家族——盤根錯節,彼此衛護。
每當特朗普想要推動變法,這個「深層政府」便處處掣肘、處處「背刺」——導致改革大計進三步,退五步。
支持局外人馬斯克提高「政府效率」,在特朗普看來宛如「曼哈頓計劃」。曼哈頓計劃起源於第二次世界大戰,美國主導製造首批核武器,並於1945年在日本投下兩顆原子彈,促成大戰結束。該計劃舉一國之力,是人類「大科學工程」的起點,也深刻影響了日後的「阿波羅計劃」。
特朗普決心熾盛,但「核武器」的比喻也令人心驚肉跳。馬斯克趕緊打圓場,說這是「(改革)將給整個系統以及任何涉及政府浪費的人帶來衝擊波」的意思。
自2017年第一個任期以來,特朗普始終在尋找打擊官僚體系的辦法。
上一個任期時,特朗普多在社交媒體上批評美國司法部和聯邦調查局等政府部門,被戲稱「推特治國」。最重磅的手段,是美國國內政策委員會獻上一條法律漏洞,從而打造出一個「附表F」,取消了5萬多名公務員的編制。只要政府機構的領導人和人事負責人把手下公務員都編入這個「附表F」,鐵飯碗就成了「合同工」。
2021年拜登上任後立刻撤銷此項行政令。不過,特朗普重返白宮後,很可能「舊事重提」。
2025年1月,特朗普即將開始第二個總統任期。從目前組府的情況來看,打擊「冗官」可能從兩個層面展開。一是委任更忠誠的高官,相識於「微末」(特別是醜聞曝光、被起訴時候)的「自己人」,學歷、資歷倒在其次。所謂「提綱挈領」,先把領導幹部樹立好。二是利用「附表F」等行政命令,繞開1883年就通過的《彭德爾頓法案》,針對基層公務員展開縮編、裁員,再重新選擇一批年紀輕、「黨性」強、水平高的「革命接班人」。
過去幫特朗普選擇接班人的,有一大批組織,包括保守派夥伴關係研究所、復興美國中心、美國第一法則、美國優先政策研究所等等。
不過,和冉冉升起的「美國時刻」相比,以上組織都是明日黃花。
美國時刻
馬斯克與「政府效率部」,是特朗普第二任期清理官僚體系的前奏,有破就有立,清理了反對派,總要有年輕血液補充進來。
如今最紅的接班人組織,莫過於「美國時刻」。其成立於2021年,受J.D.萬斯支持,創始人索拉布·夏爾馬(25歲)、尼克·索爾海姆(26歲),他們的使命是從華盛頓官僚等級制度的最底層開始,招募和培養下一代保守主義精英,幫助下一任乃至下下任共和黨總統(直至21世紀中葉)向「深層政府」發起鬥爭。
和傳統的保守派重量機構相比,「美國時刻」有兩個突出特徵。一是從「九品」甚至「未入流」開始培養接班人,而不是拉攏潛在的內閣部長、白宮高級顧問。因此,組織里遊蕩著大批立法助理、新聞助理和小科員。要注意的是,「美國時刻」的小年輕各個鬥志昂揚,充滿「男性氣概」,而不像當下共和黨辦公室的年輕人,「單身、未婚、憂傷,每晚酗酒」。
二是有別於傳統的共和黨精英培訓組織如美國企業研究所,「美國時刻」一點不想深情回顧列根時代,更著力於關注工人階級的利益、推崇貿易保護主義政策、懷疑新保守主義外交政策、限制合法或非法移民以及高調的「文化革命」——完全信奉特朗普主義。
在經濟上,「美國時刻」籌錢沒遇到什麼困難。2024年收入預計在150萬至200萬美元之間。據夏爾馬透露,捐助者分成三類,一是傳統右翼黨人和基金會,二是民粹主義者,三是硅谷富豪。當被問到硅谷最大「右派」彼得·蒂爾是否捐助時,夏爾馬笑而不語。
在「美國時刻」位於美國國會大廈附近辦公室的書架上,其他書籍都書脊向外擺放,只有彼得·蒂爾的《從零至一》封面向外,惹人眼球。
在政治上,「美國時刻」和不少位高權重的保守派建立了密切關係。包括剛被特朗普「欽點」的副總統萬斯、國務卿馬爾科·盧比奧,還有喬什·霍利 (Josh Hawley) 、吉姆·班克斯 (Jim Banks)、丹·畢曉普 (Dan Bishop)等官員,他們的辦公室都接受過該組織獎學金計劃的實習生。
可以說,認識了「美國時刻」,就認識了特朗普主義的核心以及美國保守精英階層的新變化:他們是「新右翼」,信奉「新保守主義經濟學」,拒絕自由市場、擁抱貿易保護政策,喊出「哈耶克錯了」。同時,他們試圖克服結構性的政治挑戰,建立一個強大的共和黨反建制派,來打擊傳統共和黨建制派。
而「美國時刻」當下著手操作的措施,正是重新制定「附表F」。
比起「未入流」但遲早接班的「美國時刻」,馬斯克的「政府效率部」更像是敲邊鼓的。
馬斯克未被賦予實權的事實也表明,特朗普對馬斯克的信任有限。在特朗普看來,即使是身邊的核心成員尚且要小心提防,更別說第一任期時和自己對著幹的馬斯克了。
關於清理「冗官」,「美國時刻」創始人夏爾馬相當清醒。他對新右翼的哲學思想的辯論熱潮感到沮喪,因為這些「辯經」妨礙了體制改革。對於新右翼人來說,當務之急就是從自由派技術官僚手裡奪權,推進自己的優先事項。他說,搞那些高頭講章沒有意義,「就像現在爭論為我的月球豪宅刷什麼顏色的油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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