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2024年11月6日有兩大國際新聞。一是特朗普拿下至少270張選舉人票，贏得美國總統選舉。二是德國紅黃綠三黨組成的執政聯盟——「交通燈聯盟」就2025年財政預算問題談崩。
紅左黨（社民黨）總理朔爾茨免去黃右黨（自民黨）主席林納德的財政部長職務。隨後，黃右黨宣佈退出執政聯盟。
只剩下紅綠兩黨的少數派政府，是勉強撐到明年秋季這一屆議會到期，還是提前舉行大選？
虎視眈眈的最大在野黨——黑右黨（聯盟黨），大概率將會在2025年重整河山。但在和誰組隊的問題上卻進退兩難。
德國政壇地震與特朗普的當選有何聯繫？在特朗普2.0時代，德國和歐盟的對華關係，又能否有所轉圜？
壹 德國政黨的標籤
德國政黨繁多，為方便大家識別，本文將採用貼標籤的方式進行簡介。
黑右黨：基督教民主聯盟和基督教社會聯盟組成的聯盟黨。傳統上的德國第一大黨，目前在野。代表人物是前總理默克爾。現任黨主席是被默克爾打壓多年的宿敵——直到2022年才終於翻身的默茨。
紅左黨：德國社會民主黨。傳統上的德國第二大黨。自2021年12月以來佔據總理寶座。代表人物是現任總理朔爾茨。
黃右黨：德國自由民主黨。曾經是傳統上的第三大黨，在黑右黨和紅左黨之間左右橫跳。長期扮演德國政壇的關鍵砝碼。但這些年被後起之秀拍死在沙灘上的趨勢越發明顯，已處在生死存亡之秋。代表人物是剛剛被踢出內閣的林納德。
綠左黨：德國綠黨。在1998-2005年和2021年-至今兩次與紅左黨組隊。代表人物是中國人民的老對頭——現任外交部長貝爾伯克。在德國政壇是政治正確掛帥的代表黨派。
以上是德國聯邦層面的四個主流政黨。小結一下就是紅黃綠黑、兩大兩小、兩左兩右。
在非主流政黨中，以魏德爾為代表的瘋右黨（德國另類選擇黨）已經在今年的歐洲議會和地方議會選舉中躥升到保三爭二的地位。一旦舉行新一屆德國聯邦議會選舉（即德國大選），將對二戰後德國建制派近80年的統治構成嚴重威脅。
為了防止大伙看暈，本文暫時忽略其他小黨，如從東德統一社會黨演化而來的左翼黨，和最近在原東德地區極速躥升的莎拉聯盟，以後有必要時再另行介紹。
貳 執政聯盟的破裂
1.從政策導向來看。紅綠兩黨屬於左翼，黃黨屬於右翼。從一開始就是勉強湊合過的組合，這三年從來就沒有團結過。
2.從經濟形勢來看。上個月，德國將今年的經濟增長預期從+0.3%下調至-0.2%。這是繼去年GDP下降0.3%之後，德國面臨著二十多年來首次連續兩年衰退。到2024年底，德國的GDP僅比四年前的水平高出1%，而歐元區其他國家的增長率為5%。如果特朗普上台後將進口關稅提高至10%，歐盟採取同等關稅作為回應，德國四年內的國內生產總值損失將超過1270億歐元。如果貿易衝突導致雙方將進口關稅提高至20%，德國經濟將損失1800億歐元。因此，在特朗普任期結束時，德國GDP將下降1.5%。
3.從應對2025年德國大選的角度。紅綠黃三黨的支持率都在下降。尤其是黃右黨，支持率只剩下4%，如果大選時的得票率依舊是這個水平，那麼連德國聯邦議會5%的門檻都邁不過去，屆時將有從政壇邊緣化的危險。
黃右黨即使明知自己的方案通不過，但劃清界限也好過坐以待斃。所以黃右黨主席林納德提出的財政方案簡直就是故意要讓小夥伴掀桌子——
比如取消原西德地區對原東德地區提供補貼的團結附加稅。這是動搖兩德統一以來的國本。
比如削減包括養老金在內的福利。這明擺著是在砍紅左黨的命根子。
還比如推遲環保目標。綠左黨儘管因為不接地氣，不顧老百姓死活地搞環保而受到千夫所指。但是最起碼還有激進環保主義者的基本盤。如果答應了這個條件，綠左黨第二天就可以原地解散。
德國總理朔爾茨，大半輩子都在被人罵優柔寡斷，沒有魄力，只配給默克爾當副手。饒是這麼個人，都被氣得忍無可忍，當場決定讓黃右黨滾蛋。
那麼問題來了，在聯邦議會只剩下不到半數席位的紅綠聯盟還怎麼把這個家當下去呢?
按照朔爾茨的設想，他準備拖著少數派的瘸腿政府再賴上兩個多月，等到他的新經濟政策初見成效以後，再在2025年1月15日發起一場信任投票。到時如果支持票超過半數，他就能挺到秋天這一屆議會到期，再迎戰大選。如果投票通不過，那麼就再做兩個月的看守政府，等到三月份再舉行大選。
但是，這個設想能夠實現的前提，是在野黨老老實實，不對他發起不信任投票。進一步說，就是最大在野黨——黑右黨主席兼黑右黨議會黨團主席默茨不趁人之危。
11月7日，特朗普陣營的頭號功臣馬斯克，在社交媒體X上用德語嘲諷德國總理朔爾茨就是個傻瓜。
11月8日，據《央視新聞》報導，默茨表示要發起信任投票可以，但只能給幾天時間。再給你兩個多月?大家都是德國人，你開啥子玩笑咧。
而據《法新社》11月8日報導，面對越來越大的壓力，德國總理朔爾茨當天表示，他對在執政聯盟垮台後加快提前選舉的談判持開放態度。
叄 默茨的野望
弗里德里希·默茨，出生於1955年，比默克爾小一歲。2000年，不滿45歲的他在老領導（碩伊布勒）的提攜下成為黑右黨二把手——黑右黨議會黨團主席。
這個職位有多重要呢？維基百科德國基督教民主聯盟的詞條里，歷任黨主席和歷任議會黨團主席都開列了名單。足可說明這兩個職位的作用稱得上是旗鼓相當。
1998-2005年是紅綠聯盟執政時期。作為在野黨，沒有總理寶座加持的黑右黨主席默克爾，名為一把手，但論實權其實比不上默茨這個二當家。
最典型的表現就是2002年德國大選，黑右黨的總理候選人不是黨主席默克爾，而是默茨的老領導。但隨著老領導的敗選，這一派系整體在黑右黨失勢。
默茨先是在2002年被迫交出議會黨團主席的職位屈居副主席，又在2009年默克爾迎來權力巔峰以後淡出政壇。當年我看默克爾的材料時，默茨的遭遇常被當做默克爾嫉賢妒能的頭號證據。
然而默茨的開掛人生也就此展開了第二階段。從政壇抽身後，默茨在十多個赫赫有名的大企業任職，如科隆波恩機場監事會主席，黑石德國監事會主席，博世國際咨詢委員會成員，匯豐德國咨詢委員會主席，安永德國咨詢委員會成員。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自2016年起, 默茨擔任美國知名投資管理公司貝萊德在德國分部的監事會主席。以及，默茨長期兼任大西洋之橋協會的主席。
這個協會的宗旨，就是促進德國和美國的關係。（順便說一句，歐洲的社會組織，凡是帶有大西洋字樣的，基本都是負責和美國拉關係的。）
他的年收入超過100萬歐元。作為業餘飛行員，他還擁有兩架私人飛機。2022年他更是開著他的私人飛機出席了財政部長、黃右黨主席林納德的婚禮。這種高調炫富的行為不僅在德國政壇，即使在德國商界都是極為罕見。一般來說，德國富豪很討厭被媒體曝光。從特立獨行這一點來說，默茨很像德國版的特朗普。
2021年年底，默克爾的接班人沒能坐上總理寶座。風水輪流轉，黑右黨內被壓制了十幾年的反默克爾勢力擁戴默茨成為黨主席。從大仇得報這一點來說，默茨又很像日本的石破茂。
默茨與默克爾之間除了權力鬥爭，還有明顯的路線差別。默茨是標準的右翼保守派。而默克爾不同，對外，她志在帶領德國衝出歐盟走向世界，在特朗普主義美國優先的背景下，扛起西方社會的價值觀大旗；對內，默克爾幹了四屆總理，除了2009-2013是和黃右黨組隊，另外有三屆都是和紅左黨組成大聯合政府。
大聯合政府的好處在於執政比較穩定，壞處在於左右兩派越來越趨同，一點點地都變成了中間派。這就會造成基本盤的不滿。
2018年州議會選舉暴露出黑右黨選票流失的問題以後，默克爾被迫承諾不再謀求下一個任期。
陳述完這些往事，再看現實。由於執政聯盟這三年幹的那叫一個人嫌狗憎——電費漲了兩倍、取暖費漲了三倍，小麵包漲價了四倍。默茨接下來只要別出什麼意外，別整出什麼大醜聞來，妥妥地能在2025年當上德國總理，走上人生巔峰。但問題是，聯盟黨即使重回第一大黨寶座，也不太可能單獨獲得半數席位。
如果和黃右黨組成右翼聯盟，以黃右黨現在這死馬當活馬醫的樣子，恐怕還是湊不夠席位。
如果和紅左黨組成大聯合政府，默茨等於走了默克爾路線，活成了自己最討厭的樣子。
如果和黃右黨、綠左黨組成聯盟，那麼朔爾茨的今天就是默茨的明天。
難不成，背叛建制派近八十年的基本共識，去和瘋右黨——德國另類選擇黨組隊?
這便是默茨的進退兩難。也是現任總理朔爾茨能和默茨談判的關鍵籌碼——老哥啊，真要是提前大選，我是沒個好，但是留給你的也是燙手山芋+爛攤子嘿。再給兄弟點時間，讓咱們建制派恢復一點支持率吧。這把椅子明年怎麼都是你的，何必急這幾個月？咱再商量商量，行不行啊？
但是對於默茨來說，再忍幾個月固然可以拉高上限，但是夜長夢多，萬一紅左黨在新政之後再趕上什麼狗屎運，咸魚翻身了怎麼辦？萬一自己突然遭逢什麼意外又怎麼辦?
畢竟，德國總理的那個位置，他在二十年前就有資格坐上去了啊。
文章最後做個總結，我並不看好特朗普會和我們做交易的前景，也不看好特朗普上台以後，會把歐洲推向對華務實合作。
但是首先，按照特朗普作為大右派，只圖利益，沒有政治包袱的看法，默茨也一樣，大右派，沒有政治包袱。
其次，拜登和朔爾茨已經證明白左優柔寡斷，算了不說說了不算。換成右翼的特朗普和默茨上台雖然有可能對我們更糟，但同時也有了利好的可能。
就德國而言，我們更需要關注的，是德國的政黨是開始整合、集中，還是沿著過去十年的趨勢進一步碎片化。因為只看大趨勢容易國家擬人化，只看細節又根本看不完，所以我主張著重看這種具體的趨勢。
繼越南之後，後續會展開德國系列，持續為大家解讀德國政壇的每一次關鍵變化。■
Be the first to com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