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來,陸港矛盾矛盾持續升溫,從反自由行、反水客,到佔中、港獨,香港針對大陸的激進行為,不斷登上內地新聞版面,引發大陸人民的強烈厭惡。
當然,從香港人自己的角度來看,他們的不滿是有理由的——經濟不振、房價高企、洶湧而來的陸客,甚至直接導致其生存環境的惡化。而香港人認為,造成這一切的元兇,完全是大陸,以及與大陸關係密切的資本家所致。
鑒於上世紀後半頁的英殖時代,香港發展最為迅速、社會最有活力;而回歸后,香港卻逐漸停滯,社會矛盾不斷增多。這個強烈的反差,導致許多港人產生這樣一個認識:如果擺脫大陸,實現政治獨立,那香港又可以像回歸前那樣,恢復亞洲四小龍的榮光,重享「東方之珠」的繁榮。
當然,對這些港人的臆想,大陸無論是官方還是民間,都是嗤之以鼻,而且無論香港怎麼鬧,也不可能真的獲得什麼獨立。
但必須承認的是,港人反陸情緒確實存在,而且正不斷增長。而這種離心力的背後,是香港人對現狀的極度不滿,以及對未來的失望和迷茫。說的直白點,是香港逐漸沒落的趨勢和現實,激發了港人的背離之心。
既然知道了港人反陸心理的根源,那我們就有必要分析一下,為何香港會日趨沒落?而他的未來又在何方?
從地緣條件看,香港位於東亞大陸南端,是一個天然的深水良港;同時,由於香港背靠水量豐沛的珠三角平原,這種地緣格局,使它能夠獲得一定的腹地作為支撐。
港口是開展貿易的基本條件;水量豐富的低地平原,則是發展工業的最佳資本。既然同時佔據了這兩個天然的有利因素,香港在海洋時代的崛起,便有了最起碼的可能。
但是,僅僅就憑這些,是不足以成就香港今日地位的。因為珠三角的沿海港口多的是,香港並不是獨一份。尤其是廣州,不僅同樣是港口,而且地理位置更接近珠三角平原的幾何中心。而且,由於佔據珠江出海口,這使得廣州可以憑藉珠江水道,輕易的將影響力輻射到廣大平原乃至北部山區——就憑這份天然優勢,香港就拍馬難及。
也正因為如此,廣州自古以來就是嶺南的地緣核心,也是華南地區的海上貿易樞紐。而香港,在整個農耕時代,不過是一個分文不值的沿海荒地罷了。
直到英國人出現,這一局面才得以改變。
英國對香港的割占,使香港成為中西交流的一個窗口,這種交流平台地位的形成,是香港發展的原動力。
但即便如此,從《南京條約》簽訂,到新中國成立前的一百多年歲月里,香港的發展也不過如此。雖然比農耕時代有了天大進步,但依然是一個比較落後的狀態——不僅與上海相差萬里,就是比廣州也遠遠不如;甚至連偏居華南邊緣地帶的汕頭,與之相比都未見遜色許多。
為什麼會這樣?
我們首先從英國人對香港的定位說起。
其實英國之所以要割佔香港,從一開始就不是着眼於商業和貿易——香港的天然良港,在珠三角並不具備唯一性,位置又略顯偏東;更重要的是,它雖然背靠珠三角,卻沒有輻射該區域的天然通道,所以從哪方面看,都沒有藉此地開展商貿的必要——真要有這需求,英國人的首選也該是廣州。
既然如此,那英國人為什麼要選擇香港呢?
主要是政治和軍事的需要。
首先,香港位於東亞大陸南端,在沿海地區中,香港與印度、馬來半島等英屬殖民地最為接近。英國人在此立足,可以最便捷的獲得來自海上殖民地的支持——這對本土遠在歐洲,東亞地區實力有限的英國來說十分重要。
其次,香港的地形十分適合防守。最早的香港僅限於本島;後來佔據的九龍、新界,與大陸也只有北面相連,其餘三面皆為海洋,屬於典型的半島地形。這種小範圍地緣格局,有利於抵禦來自大陸的陸上攻擊——至於海上,堂堂日不落帝國還怕這?
最後,香港與廣州十分接近。駐軍於此,英國可以保持對廣州的威脅——如果直接割占廣州,那必將引起清廷的強烈反彈,而且後來的其他列強也不會答應。而佔據香港,政治風險就小的多。
只要有能力隨時攻佔廣州,英國在珠三角、乃至整個華南的利益就可以得到充分保證——至於商貿,反正大清的國門已經洞開,英國為什麼放着廣州不用、而用香港呢?
正因為如此,在新中國成立前,香港的所謂中西交流平台,更多只是政治和文化上的,至於經濟,根本不在英國人考慮範圍內。而英國人的這種安排,也映射出香港在地緣經濟上的真實地位——它並不適合作一個商業貿易樞紐。
只是隨着新中國的成立,這一切徹底改變。
由於政治因素,西方對中國全面封鎖,不久蘇中交惡,中國在國際上徹底被孤立。
不過中國雖然再次閉關鎖國,但與清朝時已大有不同。這次的封閉,不再是「天朝無所不有」的夜郎自大,而是基於國家安全考慮的不得已。因此,中國在封閉以求自保的同時,也希望保留一個與外界交往的平台——而香港無疑是最合適的。
雖然英國一開始並沒打算發展香港,但對這項白送上門的富貴,它也沒有不接的道理。於是,本來作為軍事基地存在的香港,轉而成為中國與外界交往的唯一平台——這次不再僅僅是政治和文化,還包括了經濟。
但必須指出的是,香港之所以能成為樞紐,並不是地緣優勢導致,而僅僅是政治因素使然。正因為中國被全方位封鎖,使上海、廣州等一大批更適合充當中外轉口貿易樞紐的沿海城市,喪失了對外交往的功能,這才有了香港的脫穎而出。而且,這次香港是唯一的!
雖然此時的中國貧困落後,但畢竟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當整個東亞大陸的對外聯繫,幾乎都經由香港進行時,這隨之而來的巨大利益,足以把小小的香港撐得半死!
航運繁榮了,港口興旺了,建立在交通樞紐地位上的金融、地產等行業也發展起來了,甚至連文化行業,也因為經濟的發展,在這塊文化沙漠上欣欣向榮。
但是,這一切,從本質上來說,都只是一種扭曲。是政治因素對地緣經濟規律的扭曲。香港的崛起,完全是建立在這種扭曲基礎上的。一旦這種扭曲被還原,那麼香港的命運自然就會出現轉折。而這個還原的契機,就是中國的改革開放。
中國的對外開放,意味着香港作為中西唯一貿易樞紐地位的喪失。
當然,一開始時,這種效果並不明顯。畢竟中國的開放是漸進式的,諸多限制依然存在,這使香港依然能在很大程度上保持自己的特殊優勢。
甚至,在中國開放之初,香港還會因此受益更多。之所以如此,一方面是因為之前的數十年積累,使香港在資金、經驗、技術、人才儲備上都有着巨大的先發優勢;而與大陸同文同種,又使他相對於其他國家,能更好的適應大陸的環境;而大陸出於肥水不流外人田的考慮,也願意給予香港更多的優待。而另一方面,打開國門后,大陸被壓制了幾十年的潛力一下子被激發出來,經濟規模迅速增長,這給了香港這個中西樞紐巨大的獲利空間。
正是在這種時代背景下,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香港,迎來它的黃金時代:經濟飛速增長,社會財富急劇增加,人民的生活水平也直線上升,整個城市的發展進入巔峰期。
但到回歸后,形勢逐漸發生變化。
首先是東南亞金融危機。這場與回歸幾乎同步而來的危機,使香港經濟遭受重創。
當然,這場金融危機並不是大陸造成的。相反,正是大陸的支持,才使香港免遭滅頂之災。
只不過,幾年以後,當香港慢慢從危機中走出時,他們所面對的大陸,已經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隨着2001年中國加入WTO,大陸對外開放程度驟然提速。大量的貿易限制被取消,政治和文化上的隔閡也逐步消解。這意味着,原先大陸封閉給香港帶來的好處正在快速流失。與此同時,經過幾十年的發展,大陸與主流世界的各項差距已經縮小,而且這種趨勢還隨着經濟的快速發展而同步加速。
樞紐地位被弱化,先發優勢被填平。這種情況下,支持香港快速發展的最關鍵因素,所起到的作用已經越來越小。而與此同時,它的劣勢逐漸顯現出來。
之前已經說過,香港充當轉口貿易樞紐的地緣條件,遠不如上海、廣州,甚至與珠三角其他諸多港口相比也並無優勢。隨着中外隔閡的淡化和內地發展水平的提高,內地的諸多港口城市,自然會奪回原本就屬於自己的地位,這意味着香港貿易份額的流失。
而香港與內地政治隔閡,也逐漸轉變成制約其經濟發展的負面因素。
在內地閉關鎖國的情況下,香港與內地的政治隔閡,正是他能充當中外樞紐的先決條件。而隨着大陸經濟實力的增強,和與世界的融合的加劇,這種隔閡,不但不能不能維持他的樞紐地位,反倒會因此造成與大陸交往的不便。
在中外交流已不存在太多障礙的情況下,香港繼續保持這種隔閡,只能使它與內地逐漸脫節。
那由於香港的發展,必須依靠內地的支撐,既然內地已經擺脫了對香港的依賴,那這種隔閡的存在,只會使香港成為一座失去存在意義的孤島,最終走向衰落。
當然,現階段,由於大陸的對外開放仍存在一定限制(比如金融),所以香港仍可以靠政治隔離獲得一定的利益。但隨着中國開放的深入,香港的價值自然也就不復存在(比如當人民幣國際化完成,香港的金融中心地位也就不再重要。上海、深圳完全可以將其取代。甚至,自身實力和地緣條件決定了,上海比香港更適合這個位置)
到那時,香港只有兩條路可以選:
第一,主動放棄政治隔閡,與大陸融為一體——作為珠三角地區的優良港口,他依然會是一個中國的發達城市,但想恢復上世紀那種傲視群雄的地位是不可能了。在中國的經濟地位,最多也只能排於上海之後,與廣州、深圳等並肩。
第二,繼續堅持政治隔離立場。這樣的話,香港會喪失內地的支撐,並迅速走向衰落。當這種衰落到一定程度,香港將無以為繼,甚至連維持城市的存在都不可能,最終還是只能放棄隔閡,向內地靠攏。只不過,那時候的香港已經元氣大傷,不僅趕不上上海,甚至連廣州、深圳都遠遠不如。最終的結果,就是在深港一體化的過程中,成為深圳的附庸。
總而言之,香港獨領風騷的時代已經過去了。就算它與中國主動融合,最好的結果也不過就是諸多東方之珠中的一顆。如果繼續像今日這般,或許百年之後,香港這個名詞所代表的,已不再是一個獨立的城市;取而代之的,只是深圳市轄下的一個區而已。
天下大勢,順之者昌、逆之者亡。人如是,國如是,至於城市,當然亦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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