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轉眼，特朗普當上美國總統已經快兩年了。而這兩年裡，圍繞這位近百年來最奇葩總統的爭議，卻一直未有平息，反而愈演愈烈。
當然，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畢竟特朗普身上的槽點實在是太多了，他的性格做派、言行舉止，以及個人私生活等等，隨便挑出一樣，都突破乃至顛覆了大眾對美國總統的傳統印象和認知。
但這些不過都是些表象罷了。所有圍繞特朗普的爭議，無論花邊多麼引人注目，但大家最關心的，實最主要、最根本的爭論點，還是在於——從政治的角度，特朗普到底是不是一個合格的美國總統？
這才是有關特朗普所有爭論的關鍵所在。特朗普之所以能引發這麼大的爭議，表面上是因為其與生俱來的流量體質，但歸根結底，還是因為美國總統這個身份。如果沒有當這個美國總統，哪怕特朗普再能折騰，也不可能在這個紛紛擾擾的政治江湖，濺起哪怕一絲的水花。
那麼，問題就來了，特朗普作為美國總統，到底合不合格？
這其實個很難解答的問題，如果用傳統標準來評判，特朗普毫無疑問，是完全不合格的：
按照傳統認知，美國總統應該是道德模範的表率——他必須私生活檢點，有一個溫馨美滿的家庭；在工作中注意禮儀和行為規範，善於跟外界相處，彬彬有禮，具備紳士風度——不管其本人私下裡是否如此，但至少展示出來，應該給外界這樣一個印象。
但特朗普很明顯不是這個套路，甚至南轅北轍——關於特朗普的私生活，雖然沒有明確的證據，但大家心知肚明，這位總統先生至少在以前，絕不是個吃素的貨。至於言行舉止，那就更不用說了，一張大嘴到處亂噴，毫無君子風範，從傳統標準來看，簡直就是個「混蛋」似的存在。
政治上也是如此。按理說，美國總統這麼重要的職位，任職者理應經受良好的政治訓練，具備充分的職業素養，日常工作表現也必須嚴謹規範。但特朗普壓根沒有任何政治經驗，當上總統后的表現也經常是顛三倒四，毫無章法，不僅經常口無遮攔，對外透露信息也是經常前後不一，甚至連自己的執政班底都一直一團亂麻，動不動就跟屬下衝突，人員流動頻繁。
綜上所述，無論是道德還是政治，特朗普的表現，完全不符合一個大眾認知體系中合格總統的標準。
很弔詭的是，這些並沒有對特朗普的支持者產生任何影響。雖然建制派以及主流媒體，揪着這些問題大加鞭笞，而且個個說得都在情在理，但似乎並不能讓特朗普的支持者因此動搖半分。
為什麼會這樣？是因為特朗普的擁躉愚昧，或者被其蠱惑，認為媒體和建制派撒謊，因而產生了抵觸心理？
當然，不排除有這種可能。但這並不是主要因素。其實大眾並非不知道特朗普有這些缺陷，也並非不明白這些道德、政治方面的基礎性缺陷，對一個美國總統而言意味着什麼。只不過，這些所有的缺陷，在特朗普的「改革者」面目面前，被成功消解掉——甚至反過來，成為他們支持特朗普的一個基礎動因。
這話怎麼解釋？
很簡單，矛盾是分的主次的。特朗普的支持者大多是中下層民眾。這些人近年來物質生活越來越窘迫，生存環境越來越惡化，因而生出強烈的改革訴求，希望通過體制的改革和對財富的重新分配，滿足自己迫在眉睫的生存危機。對他們來說，這才是所有問題中最重要、最關鍵的，所以誰能在這一點上最迎合他們的訴求，他們就會最支持誰？
而特朗普就扮演了這樣一個角色。雖然特朗普的政治和道德表現，不符合大眾（包括其之擁躉）心目中的「正經」總統標準，但它對中下層白人民眾這一關鍵群體的利益訴求理解最深刻，做出的承諾最符合他們心意。這如果擱在平時，大家手頭還有餘糧時，或許還會因對特朗普「不正經」的反感或者擔心，怕他不具備領導美國的能力，而加以猶疑甚至反對。但現在大家都已經家底漸空，眼瞅着就無以為繼了，這時候「生存權」就成為重中之重。
倉稟實而知禮儀，中下層民眾的倉稟已經空到了一定程度，這種情況下，「禮儀」在他們心中的地位，已經大不如前。也正是因為如此，即便大家都明白特朗普有諸多不合格之處，但由於他的政治立場，最符合自身利益，所以大家依然對他趨之若鶩。
甚至，特朗普的這種不合格，還能加重中下層白人對他的支持。
為什麼會這樣？原因很簡單，所謂的合格，本身就是一種受束縛。一個美國總統，他道德上越符合傳統標準，越意味着他的價值觀與主流相契合；他政治上履歷越豐富、素養越高，越意味着他與傳統政治圈子關係緊密。
這恰恰是白人中下層所厭惡的。這些白人中下層，本身就是這些年美國主流價值觀的受害者、主流社會的邊緣化對象，並在這個過程中深受其害。所以，他們的訴求就是改革，對這套價值體系和社會運行規則予以改變。這種情況下，一個完全符合傳統標準的美國總統，會天然引起他們的反感——他對所有傳統標準的遵循，反而會讓這群人將其視為現有秩序和體制的代言人。
而特朗普就不同了——他私生活上的不檢點，政治素人的出身，還是政治表現的顛三倒四，雜亂無章，這些負面因素，恰恰是他與主流價值以及傳統政治圈子對立的最好證明。這樣一個沒受到「敵對勢力和意識形態」毒害的總統，反而最沒有包袱，能夠輕裝上陣，推動白人中下層所期望的改革。
從這個角度來說，特朗普基於正常標準下的所有不合格表現，反而是白人中下層心中，最「合格」的標誌。
這就是特朗普能夠槽點滿身，卻被擁躉堅決認可的原因。美國的現實國情和社會撕裂，使得一些正常邏輯思維下的重大污點，反而被部分寄往於改革的民眾，視為「值得信賴」的依據。
當然，凡事都是相對的。特朗普以改革為號召，得到了部分民眾的支持，那相應的那相應的，他也免不了會引來反對。
但特朗普所招致的反對者，未免也太多了些。基本上美國社會因此被撕裂成兩部分——雖然有一半人支持特朗普，但與此同時，有另一半，對此堅決反對——甚至從兩年前的大選結果，乃至於近期中期選舉結果來看，後者的絕對數量，可能比前者還略多一些。
這個其實是有些不合理的。之所以不合理，是因為從特朗普的改革目標來看，它觸動的只是上層的金融、科技等全球化資本及從業人員，以及底層的有色人種——而從人口比例來說，他們只是美國人口的一小部分。
作為被觸動利益者，他們反對特朗普是可以理解的。但很多普通白人，他們並非特朗普改革直接傷害的對象，甚至有些沒準還能從中獲利——比如限制、遣返移民、等等，其實對絕大部分美國人是普遍有利的。
但這些並沒有受到直接傷害，甚至沒準還能得些好處的人，他們也走上了反對特朗普的道路，這就有些奇怪了。而之所以會出現這種現象，其實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特朗普的改革，有些「超前了」。
現在的美國，確實存在諸多問題，這點無可否認。但這些問題，至少看上去，還沒有嚴重到讓國家無以為繼，不改就要死的地步——畢竟直到現在，美國依然是全球唯一的超級大國，國力無人能及。在發達國家中，美國的經濟結構和發展態勢也是最好的。哪怕是最受非議的全球化，也必須承認，美國迄今為止依然是全球化最大的受益者，通過這種經濟秩序，攫取了全世界最多的財富增量——雖然在這些增量的內部分配方面。美國出現了不平等，但它作為一個整體，從中獲利最多，這一點是無可否認的。至於有色人種，移民泛濫等等，這些從發展趨勢來看確實是很大的隱患，但至少現在，它們的負面影響，還在國家能夠承受的地步——至少比起歐洲來說，要安全的多。
總而言之，美國是面臨麻煩，但這種麻煩，至少一時半會兒還不足以致命。
而從特朗普的政治主張和上台後一系列政策來看，他的政治立場和發展思路，似乎是要對美國的現行國家和社會運行機制，進行一次近乎顛覆性式的改造。
這一點引起了很多人的恐慌。顛覆式改造，那不僅有害的會被清除，甚至有利的，也有可能被清除掉。
比如全球化，這玩意雖然加劇了美國內部的利益分配扭曲，但從一個整體角度來看，美國還是能夠從中獲取最大利益的。特朗普現在反全球化，這可能會讓中下層獲得些許好處，但反全球化的負面衝擊，不僅僅意味着金融、科技資本倒霉，美國作為一個整體，同樣會元氣大傷。就算反全球化只是障眼法，特朗普只不過是想借這個挑事，重建一套對美國更有利，能讓各階層都沾到好處的新全球化體系。但這個建立過程，同樣充滿了不確定性——你要是能建立起來當然好說，可要是建立不起來，把原來還能賺錢的舊機制也給破壞了，那豈不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當然，對這些隱憂，民粹們是無所謂的——至少在他們的看來，他們已經沒什麼可損失的。但對於國家這個整體來說，特朗普的這種改革太過冒進，大大增加的前途和未來的不確定性。如果美國已經山窮水盡，舊經濟模式明顯無以為繼——就像當年的大蕭條時期那樣，那大家即便前途未知，也只能硬着腦袋前進。但現在秩序雖然存在問題，但依然能夠運轉，甚至還能從中整體獲利，這種情況下，特朗普就去搞類似於羅斯福新政，甚至比它更激進的大步子改革——這個成功倒也罷了，如果沒成功，預想中的新格局沒出現，還能維持並獲利的舊格局也被毀掉，那就太糟糕了。
基於這種邏輯，即便是全球化資本和有色人種之外的普通白人，很多也站在了特朗普的對立面。表面上看，他們捍衛的是普世價值，捍衛的是人權、民主，但剖開現象看本質，他們是擔心特朗普太過冒進，明明形勢還沒到那個份上，大家也還有別的選擇（比如漸進微調）的時候，僅僅為了迎合某個階層（白人中下層）的利益，而讓整個國家，讓所有人提前陷入無法預測的巨大風險當中。
這也就是一半民眾反對特朗普的原因。現在的美國，僅僅是白人中下層面臨重大困境而已，但整個國家還不至於。特朗普為了解決這個單一階層的利益，而搞出結構性改革的架勢，把整個國家端上賭局，這種做法，不僅被直接觸動利益者堅決抵抗，就是沒有直接關係的中間群體，也會因此感到恐懼，而無法接受。而中間群體的倒戈，意味着特朗普無法獲得絕大多數民眾的認可，無法在國內形成改革的共識。這種情況下，特朗普就只能成為一個口碑嚴重兩極分化的總統，同時將「合格」與「不合格」兩種截然相反的評價，收入囊中了。
當然，兩極分化是不可能持續的。歷史終將給特朗普一個蓋棺定論。而這個定論究竟是哪一種，那就得看特朗普的表現了——要是他的豪賭成了，那不用說，肯定是蓋世英雄；可要是輸了，那他終將以「愚蠢」甚至「禍害」的印象，流傳於史冊。至於最後特朗普是哪一種，我們只有拭目以待了。■
Be the first to com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