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98年8月1日,星期三,航海家哥倫布在他在航海日誌中記錄道:清晨,遠方出現一個島嶼,命名為聖島,並未駛近。這一天,南美洲第一次進入了西方人的視野,因為哥倫布看到的是委內瑞拉的一段海岸。
1522年,西班牙在南美洲的第一個殖民地新卡地茲就在今日的委內瑞拉境內建立。
此後的500年,對於美洲原住民和一些左翼人士而言,是殖民主義者圍繞拉丁美洲金銀、農作物和其他礦產進行的掠奪史。
這期間湧現的南美解放者玻利瓦爾即來自委內瑞拉。玻利瓦爾為6個國家爭取了獨立,36歲那年玻利瓦爾被任命為包括委內瑞拉、哥倫比亞和厄瓜多爾在內的大哥倫比亞共和國的總統。
之後一切開始走下坡路。他不斷被背叛,政治對抗和內部戰爭挫敗了玻利瓦爾建立南美洲合眾國的理想。在絕望和失敗的打擊下,玻利瓦爾發出心酸的感慨:為南美洲的自由而不懈努力的我們所做的一切就如同大海裡撈針,只不過是徒勞。
1830年12月7日,玻利瓦爾鬱鬱而終,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卻穿着別人的衣服。
這位南美洲的解放者,如果知道100多年後有一名委內瑞拉同胞打着他的旗號,把國家帶到歧路,如果他知道自己祖國的人民,坐擁全球最大已知石油探明儲量,卻在21世紀的今天忍飢挨餓、流離失所,他會作何感想?
1、獨裁者們的「秋天」
玻利瓦爾說過:「厄瓜多爾是一個修道院,哥倫比亞是一所大學,而委內瑞拉是一座軍營。」
委內瑞拉歷史上一直有軍人獨裁的傳統,武裝部隊一直是政治和國家建設的關鍵參與者。
獨立後的委內瑞拉與其他拉美國家一樣,陷入了考迪羅統治(西班牙語Caudillo,泛指獨立後拉美各國的軍事獨裁者)。從19世紀初到20世紀30年代,委內瑞拉經歷了長達百年的大小考迪羅的統治。
被稱為「安第斯暴君」的戈麥斯是其中有名的考迪羅之一,統治該國長達27年。他任內先後頒布6部憲法,將成千上萬人投入監獄。1935年,戈麥斯病死。
戈麥斯之後的大獨裁者當屬希門尼斯,此人曾兩次參與政變,其中1948年的政變,開啟了希門尼斯的10年獨裁統治。
希門尼斯廣受憎恨,在擔任總統六年後被推翻,但他留下了令人印象深刻的基礎設施項目:包括高速公路、橋樑、政府大樓、大型公共住宅區以及俯瞰加拉加斯的五星級酒店Humboldt Hotel&Tramway。
委內瑞拉經濟在其任內迅速發展,據聯合國統計司1964年年鑒,該國1952年到1958年的經濟增長率在西半球居於首位,超過美英等國,但同時也產生了巨額債務,「發展」的代價非常高。
希門尼斯和他的政府不顧批評,無情地鎮壓反對派。反對者被當作共產主義者遭到殘酷對待。
在他執政的最後幾年,他已經不再聽他自己的部長意見,聽不進任何人的意見。公共債務大量累積,在短短5年內從1.75億美元增加到超過4,500億美元。由於腐敗叢生,在委內瑞拉開展業務的條件惡劣,跨國公司望而卻步,全國的商人都對政府不滿。
1958年1月,委內瑞拉人揭竿而起、委內瑞拉軍隊相繼倒戈,出動飛機轟炸首都加拉加斯。當局將幾次起義鎮壓,但反抗烈火越燒越旺,全國總罷工、罷課、罷市。
最終海軍加拉加斯警備部隊決定同人民站在一起,1月23日,希門尼斯乘飛機逃離委內瑞拉。
61年後的1月23日,委內瑞拉反對派選擇這一天舉行聲勢浩大的全國抗議示威,要求馬杜羅下台——此是后話。
有一個與此相關的軼事:希門尼斯下台後兩三天的某個凌晨四點,魔幻現實主義文學大師馬爾克斯萌生了創作一部關於拉丁美洲獨裁者的長篇小說的念頭。
激發馬爾克斯創作衝動的是下面的一幕——當時軍政府在總統府開會,討論如何組建新政府,突然旁邊密室的門打開了,一位軍官手持一挺衝鋒槍、兩眼朝天地走了出來,然後就那樣昂着頭穿過馬爾克斯他們那群記者,下樓鑽進小汽車,奔機場逃亡去了。
馬爾克斯說那一刻,令他對政權及政權的奧秘有了直覺的認識。
國家不幸詩家幸。獨裁者在加勒比海的興盛,成就了馬爾克斯最重要的作品《族長的秋天》——講述了一個獨裁者無所不能卻孤獨落寞的一生。
他在難以數計的歲月中享盡榮光,卻無法改變「沒有能力去愛」的命運,於是他一邊用權力的罪惡補償這無恥的命運,一邊在只有母牛的宮殿裡淪為自己孤獨的祭品。
《族長的秋天》將魔幻現實主義發揮到極致,被譽為「近五十年所有語種裡最偉大的小說」。
馬爾克斯曾說,有一天,當沒有人記得《百年孤獨》中的奧雷里亞諾是一個人還是一條街的時候,《族長的秋天》將使我免於被遺忘。
委內瑞拉究竟是在什麼時候開始變得一團糟的?即將有一個委內瑞拉人開始追問,並拿出改造國家的方案。
2、「偉大的人物總是開創者」
1954年7月28日,希門尼斯擔任總統的第二年,一個名叫查韋斯的男孩誕生在巴里納斯州的薩瓦內塔誕生,父母是貧困的教師家庭。
小時候查韋斯在母親的書籍中找到一本百科全書,該書的第一章彷彿天賜福音:「如何在人生中取得成功」。查韋斯在繪畫、唱歌和棒球方面表現出類拔萃,他的夢想是投身聯賽,而實現夢想的最佳路徑是報考軍事學院。
查韋斯17歲時如願進入委內瑞拉軍事學院。軍校的課程由一群進步的民族主義軍官制定,鼓勵學生不僅學習軍事理論和戰術,還要學習各種其他主題,一些教授從其他大學引進為軍校學員授課。
“「他愛上了軍事理論、政治學,還有那位19世紀將西班牙人從南美大陸大部分地區驅逐出去的解放者——西蒙•玻利瓦爾的歷史。」
查韋斯開始參與軍事學校以外的活動,他還寫過詩歌、小說和戲劇。他研究了玻利瓦爾的生活和政治思想,從此將其視為政治偶像。
1974年,他被選為秘魯阿亞庫喬戰役150周年紀念活動的代表,在秘魯,查韋斯聽到了左翼總統韋拉斯科的發言,受到其觀點的啟發,即當統治階級被視為腐敗時,軍隊應該為工人階級的利益行事。
查韋斯還與巴拿馬左翼獨裁者托里霍斯的兒子交上了朋友,查韋斯訪問了巴拿馬,在那裡他見到了托里霍斯,對他的土地改革方案印象深刻。
在托里霍斯和韋拉斯科的影響下,查韋斯認識到,當政府當局只服務於精英的利益時,軍事將領有可能奪取政府控制權。
1975年,查韋斯以少尉身份獲得軍事學和工程學的學位,系年度最佳畢業生之一。他的畢業軍刀是從卡洛斯•佩雷斯手中接過的,20年後他試圖推翻這位總統。
畢業後,查韋斯在巴里納斯的一個反叛亂部門擔任通訊官。借工作的機會,他接觸到馬克思、列寧和Mao的著作,這些閱讀經歷,以及委內瑞拉貧困與不平等的現實,軍隊的榮譽與力量,讓查韋斯形成一個結論,委內瑞拉需要一個左翼政府,他要去完成玻利瓦爾未竟的經濟與社會解放事業。
在1977年10月25日的日記裡他呼喚玻利瓦爾:回來吧,回到這裡。這是可能的……這場戰鬥將持續多年……我必須打贏這場戰鬥。縱使付出生命的代價,我也無怨無悔。這是我與生俱來的使命。
上台後,查韋斯還曾回憶說,在1970年代,他作為年輕軍官還在山區追剿游擊隊的時候,找到過一本關於俄國革命的哲學典籍《個體在歷史中的角色》。「我記得那是一個繁星滿天的美妙夜晚,我在帳篷裡打着手電筒讀這本書。」
幾十年來,查韋斯保留着這本書。在他看來,偉大的人物總是開創者,這恰恰因為他們比其他人看得遠、有更強烈的志願。
3、「石油會帶給我們毀滅」
希門尼斯倒台後的幾十年後,雖然拉丁美洲大部分地區都受到獨裁統治的影響,但委內瑞拉卻是一個充滿活力且基本穩定的民主國家。
作為世界上石油資源最豐富的國家之一,它擁有不斷壯大的中產階級,生活水平蒸蒸日上。它也是美國的堅定盟友之一。美國富豪洛克菲勒在委內瑞拉擁有油田以及廣闊的牧場,洛克菲勒的家人常與委內瑞拉朋友一起騎馬。
20 世紀 70 年代,委內瑞拉的經濟增長率在拉美地區最高,而不平等程度最低。石油繁榮使得委內瑞拉政府在 1974 年至 1979 年間財政支出(按絕對額)達到獨立以來的高點。
在這個時期,委內瑞拉的人均 GDP(國內生產總值),在整個拉丁美洲地區中也是最高的。
那是委內瑞拉人的快樂時光,他們的全球買買買時代比中國提前了近三十年。
委內瑞拉人有世界上最大的蘇格蘭威士忌消費量,中產階級開着凱迪拉克和別克,揮霍的上等階層則飛往邁阿密大肆購物,在那裡他們被稱為「這我拿兩個!」(dame dos)。
在政治方面,委內瑞拉、哥斯達黎加和哥倫比亞,曾是 1977 年拉美僅有的三個民主國家。
委內瑞拉美好生活的前景吸引了來自拉丁美洲其他地區和歐洲的數十萬移民,他們幫助加拉加斯成為該地區最具吸引力的現代化城市之一:有漂亮的委內瑞拉中央大學、一流的現代藝術博物館、優雅的鄉村俱樂部以及一系列精緻的酒店和精緻的海灘。
1970年代末,協和飛機每周從巴黎飛往加拉加斯。委內瑞拉女性成為環球小姐選美大賽的常年贏家,大多數其他拉丁美洲人都對委內瑞拉充滿嚮往。
1983年可能是加拉加斯魅力的頂峰,新地鐵開通,世界級劇院Teresa Carreño也開張了。
但是,像一些遭受「資源詛咒」的一樣,該國富足的石油資源並未推動發展,反而削弱了經濟與社會的建設性發展。巨額石油收入減少了發展其他產業的動力,加劇了不平等。
在 70 年代的石油繁榮期間,委內瑞拉外交官阿方索曾預測,委內瑞拉對石油的依賴將使其陷入貧窮。他預言,「十年後,二十年後,你等着瞧。石油會帶給我們毀滅……這是惡魔的排泄物。」
他的話應驗了。
1958年西門尼斯倒台後,民主運動黨和基督教民主黨輪流執政,曾被視為拉美穩定交接權力的模範。但政黨制度代表性有限,兩個中間派政黨輪替,日益與選民脫節,社會中許多部門未被納入,最終導致統治的合法性危機。
油價在 1980 年代初崩潰,委內瑞拉品嘗到了苦澀的滋味。高額公共債務、國際貸款的枯竭以及被高估的貨幣,導致了 1982 年和 1983 年初的大規模資本外逃。
1983 年 2 月 18 日、委內瑞拉人稱為黑色星期五的那天,政府實行貨幣管制來阻止通貨膨脹(查韋斯在 20 年後也採取了這一措施)。一夜之間,購買力下降了將近 75%。
政黨統治也開始崩潰。
總統佩雷斯試圖在 1989 年 2 月採取一系列新自由主義經濟改革來解決問題,但這些措施只不過進一步惡化了工人階級的經濟狀況,由此導致了 2 月 27 日的抗議、騷亂與搶掠事件,數百平民死亡。
事實上,危機在查韋斯掌權之前很久就開始了。這個國家的人們越來越絕望。
4、政治「門外漢」出現
革命的種子在萌芽。1979年,查韋斯還是委內瑞拉軍隊的一名年輕中尉時,他就和其他初級軍官開始談論一場革命。
查韋斯成立了一個秘密組織,即玻利瓦爾革命軍200(EBR-200),後來重新命名為革命玻利瓦爾運動-200(MBR-200)。
查韋斯從右翼、左翼,從舊的資本主義和communist制度的意識形態中接受各種各樣的思想。
MBR的早期意識形態是一堆思想和意識形態的混合體,來自普世思想、資本主義和馬克思主義,但不包括被強加的新自由主義模式以及蘇聯的模式。
1981年,查韋斯被分配到他以前接受過訓練的軍事學院任教。在那裡,他向新學生介紹了他的「玻利瓦爾」理想,並招募了其中的一些人。當他們畢業時,133名學員中至少有三十人加入了他的事業。
形勢在迅速發展,查韋斯的計劃很快將變為行動。
1980年代末,由於低油價以及國際債務利率上升的打擊,委內瑞拉經濟瀕於破產邊緣,佩雷斯政府努力地籌集資金,試圖在 1989 年 2 月實施國際貨幣基金組織要求的改革,進行一系列新自由主義經濟改革。但經濟狀況進一步惡化,隨後爆發了加拉加索暴亂,軍隊介入衝突導致數百名平民死亡。
三年後,1992年,當時的中校查韋斯率領手下發動了政變。
政變開始後出現許多預料之外的差錯,很快查韋斯陷入不利境地,其部隊無法攻佔首都卡拉卡斯,也沒能抓住總統佩雷斯。
在軍事上,他的確失敗了;在政治上,查韋斯贏了。查韋斯成了全國的焦點人物,吸引了很多貧窮的委內瑞拉人。
查韋斯和他的同謀一起被監禁。同年,空軍的第二次政變嘗試也告失敗。
在監獄中,查韋斯沒有閑着,他研讀馬克思主義經濟課,委內瑞拉中央大學教授西奧達尼,到監獄中探訪查韋斯,給他講授如何通過玻利瓦爾運動獲得政權。西奧達尼成為了查韋斯的導師,後來被查韋斯任命為計劃發展部部長,一幹就是10年。
一年後佩雷斯因腐敗被彈劾,查韋斯服刑兩年即被釋放。
查韋斯出獄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哈瓦那和卡斯特羅見面。卡斯特羅熱情地接待了他。英國《衛報》記者卡洛爾援引查韋斯軍校同學的話稱,卡斯特羅「準確地嗅到了他身上的潛力」。
五年後,當查韋斯掌權時,他回到哈瓦那並向卡斯特羅致敬,並回饋以大量的石油。
形勢正在起變化。1990 年代,委內瑞拉發生了嚴重的體制危機:1993 年佩雷斯遭到彈劾,卡爾德拉執政期間則發生重大的金融和經濟危機,伴隨而來的還有幾十年來最低的國際原油價格。
政治門外漢出現的條件已經成熟。浮誇而富有魅力的查韋斯利用了選民對政治和經濟現狀的不滿,推出了競選政綱 「玻利瓦爾主義」(Bolivarianism),宣稱要重構國家,終結委內瑞拉不公正的政治經濟體制。
不論這種「主義」的對錯,它必然帶有強烈的實驗性,如果有災難性的後果與代價,也將由委內瑞拉人民來承擔。
政治學家福山提到的megalothymia,或許可以解釋查韋斯這樣的「夢想家」,他們總想做出驚天偉業,獲得超人一等的認同。在某些情況下,megalothymia會催生類似林肯或丘吉爾這樣的英雄人物,也會出現凱撒或希特勒一樣的暴君。
查韋斯會是哪一類的人物?
就在查韋斯在琢磨即將改變委內瑞拉的「主義」時,世界在大踏步前行,蘇聯解體,兩德統一,美國成為唯一的超級大國,第一次海灣戰爭爆發伊拉克慘敗,北美自由貿易區建立,互聯網開始普及,第一隻克隆羊誕生……
委內瑞拉去向何方?一連串的內戰、革命和暴亂曾讓他們精疲力盡,他們不願意成為西方的一部分,也不願去實現西方文明所追求的目標。
墨西哥詩人、散文家奧克塔維奧·帕斯曾這樣描寫拉美人:
他們似乎有着不切實際的烏托邦式理想。有時候,他們又熱衷於血腥的革命。但無論如何,他們都無法做出歷史性的開拓。而且,由於缺乏強烈的凝聚力,這一地區一直都衝突不斷。
但這一次,做出另外一種「歷史性開拓」的人物就在眼前。
5、「每過一百年玻利瓦爾就將復活」
1998年1月,查韋斯創建「第五共和國運動」並出任主席。同年查韋斯開始競選總統,5月,查韋斯的民調已經上升至30%,8月升至39%。同年12月6日,作為競選聯盟「愛國中心」的總統候選人參加大選並獲勝,當選委內瑞拉第53任總統。
查韋斯贏了。
1999年2月查韋斯宣誓就職時,民調顯示有90%的國民支持他。
宣誓時,他左手按在他發誓要廢止的憲法上面,引用了智利詩人聶魯達的詩句:「每過一百年玻利瓦爾就將復活,每過一百年人民覺醒時,委內瑞拉便蘇醒一次。」
在任職的第一年,他最重要的任務是起草新憲法並舉行公民投票,該憲法擬將國名改為委內瑞拉玻利瓦爾共和國。
就在新憲法全面投票結束的當天,狂風暴雨達到頂峰。而查韋斯說:「如果自然挑戰我們,我們就和她戰鬥直到她屈服。」
這句話不是查韋斯的原創,是引用自玻利瓦爾在1812年加拉加斯大地震時說過的話。當時親西班牙的天主教會把那場大災難解釋為上帝對玻利瓦爾反抗西班牙殖民者的報應。
彷彿印證了那種宿命論的解釋——委內瑞拉發生最嚴重的自然災害,造成巨大的山體滑坡(又稱瓦爾加斯悲劇),上萬人死亡。
瓜伊多,今天的反對派領導人,就是那場災難的倖存者。誰也沒有料到,這場災難竟然與20年後查韋斯接班人馬杜羅政權的危機有了勾連。
民粹主義領導人擅長以直接的個人魅力來連結「人民」,查韋斯顯然是這方面的高手。
1999年查韋斯上台後,對自己進行了包裝,他的形象與政府的大多數社會計劃捆綁在一起,英國《衛報》記者卡洛爾說,「他就像一個身跨整個社會的巨人,牽引着全國上下的注意力,他的聲音、他的面容,還有他的名字,在委內瑞拉的土地上無處不在,無論你對他是蔑視還是崇敬,你都會看到他。」
在《百年孤獨》的作者馬爾克斯看來,查韋斯是「一個天生的講述者,一個由委內瑞拉那滿含創意、令人振奮的流行文化塑造而成的人物。」
今天特朗普的推特施政並不是什麼創舉。查韋斯一上台就玩起了真人秀。此後十幾年,查韋斯幾乎每周都會出現在「你好!總統!」電視節目中——介紹自己的計劃,簽署政府法令,甚至當場解決邊遠地區民眾日常生活問題。
查韋斯說學逗唱,毫不留情地嘲弄政敵和「美帝」,只要他開播,其他節目馬上得讓出頻道插播,全國各地的人們看得如痴如醉。
一名委內瑞拉內閣官員說,查韋斯是最像委內瑞拉人的領導人,「尤其是委內瑞拉窮人,他們看到查韋斯,就彷彿看到鏡中的自己。」
6、查韋斯的社會實驗室
查韋斯大刀闊斧實施變革。在政治上,他推動修改憲法,改革國會運作機制和選舉制度,延長總統任期,獲得了越來越大的權力;在經濟上,他將石油、通訊業、水泥製造業、鋼鐵製造業的私營公司進行國有化。
委內瑞拉精英階層不爽了,隨後發生2002年的未遂政變。查韋斯的軍校學弟巴杜埃爾召集他的傘兵旅在內的委內瑞拉陸軍第四師,全力反抗政變,巴杜埃爾派出的突擊隊將查韋斯從監禁的小島救出。
查韋斯的支持者也顯出威力,窮人們走出貧民窟上街抗議示威,在軍方的支持下,一度被監禁的查韋斯在政變兩天後重返總統寶座。
該事件是查韋斯統治的一個重要轉折,他清洗了一批將軍,加強了統治。
但是,經濟上即將出現危機。
查韋斯不惜以損害國民經濟為代價來推進社會改革計劃。其國有化政策傷害了私營投資環境,削弱了生產能力,非石油產業出口下滑。惡果逐漸呈現出來。石油產量一直下滑,同時,財政支出帶來無法控制的通貨膨脹。
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爆發,油價低迷,委內瑞拉軍隊負責食品分配。士兵沒有接受過供應鏈的培訓。超市空空如也,人們挨餓,食品最終進入黑市。後來,在港口的倉庫裡發現了十萬噸食物腐爛。
到了2011年,委內瑞拉出現了住房危機、通貨膨脹、電力短缺以及食品和基本生活用品匱乏。
2012年是石油財富帶來的瘋狂的最後一年。
那一年,查韋斯花費了六十億美元的公共資金,希望能夠確保選民的忠誠度,他希望在2050年之前繼續掌權,那時他將九十六歲。
殺雞取卵的做法,只能風光一時。著名學者弗朗西斯·福山曾一針見血地指出:「民粹主義的問題並不在於它刻意迎合民眾的心理,而在於它所提供的短期方案實際上會損害窮人的長遠發展。」
查韋斯主義推行20年後,惡果顯現,委內瑞拉成為全球通貨膨脹最嚴重的國家之一、暴力犯罪最猖獗的國家之一、腐敗最嚴重的國家之一。
查韋斯當然不滿足於改造委內瑞拉,還試圖影響整個拉美。
在查韋斯執政初期,石油市場蓬勃發展,委內瑞拉的石油儲備為查韋斯政權提供了多達一萬億美元的外匯資金。憑藉財力,他在拉丁美洲國家掀起一股向左轉的浪潮。
查韋斯乘總統專機飛向世界各地,發表演講,分發大量資金,資助政治運動,宣稱美國不再是單一的霸主。他頻頻與美國的敵人交朋友,從薩達姆到普京,內賈德和卡扎菲,並以嘲弄小布殊為樂事。
古巴一直是查韋斯的第二故鄉,1999年11月,菲德爾·卡斯特羅邀請他在哈瓦那大學的一個莊嚴的演講廳講話。他的聽眾包括卡斯特羅,他的弟弟勞爾以及古巴政治局的其他高級成員。
對於查韋斯來說,卡斯特羅是現代的玻利瓦爾——反帝鬥爭的守護者。2005年,查韋斯宣布,經過長時間的研究和反思,他認為社會主義是該地區前進的最佳方式。
根據《衛報》記者卡洛爾的報道,古巴領導人早就發現了查韋斯的潛質,就在2002年未遂政變後不久,古巴人進一步擴大了對委內瑞拉的影響力。
在短短几年內,在數十億美元石油的輸出和卡斯特羅的指導下,查韋斯重振了拉丁美洲左翼革命陣營。
但除了左翼國家或左翼人士,外界對查韋斯的評價難說很高。他在國際場合的失禮,在美洲峰會上被西班牙國王呵斥閉嘴,都構成了其國際形象的一部分。
7、我不得不完成這幅畫
當年,在為取消總統任期限制辯護時,查韋斯的理由聽上去不失浪漫:我不得不完成這幅畫,當然別的人也可以完成它,如果我把畫筆交給了別人,因為他們會有不同設想,他們就會開始改變畫的色彩,更改畫的輪廓——但實際上她只是缺了一根線。
查韋斯沒有辦法畫完這幅畫,2013年3月5日因癌症去世。
英國《金融時報》當年社評稱:這代表着拉美歷史「開倒車」的一個時期——即民粹主義軍事獨裁或「強人」當政時期——的結束。
《紐約時報》刊文對查韋斯如此評價——
在意識形態上,查韋斯十分善變,根據自身需要隨時對政策計劃進行取捨。
他自稱是一名社會主義者,將私有企業和財產公有化,但是當一些機會主義者通過政府合同牟利時,他又不聞不問。
他倡導經濟獨立,建起政府補貼的連鎖雜貨店,但卻忽視農業發展,並嚴重依賴糧食進口。
他抨擊資本家,宣揚為國家服務,但是卻容忍或無視普遍存在的腐敗。
他不放過每一個譴責美國的機會,但卻依賴美國購買委內瑞拉的石油,以此支撐他的運動。他講到民族自決的權力,但是卻和利比亞、敘利亞和伊朗的專制統治者結盟。
查韋斯利用並加深了存在於委內瑞拉廣大窮人和中產、上層階級之間的隔閡,統治着這個極度分裂的國家。他無情地譏諷、侮辱那些與他意見不一致的人,稱他們為法西斯主義者、廢物、叛徒、寡頭政治家、反動分子以及美國人的傀儡。
他不停地提醒人們注意國內外的敵人,說這些人隨時準備奪取窮人在他的政府領導下獲得的利益。
查韋斯首次當選總統時,曾與文學大師馬爾克斯有過直接交流,馬爾克斯在一篇文章中描述說:
「當他和那些夾雜在保鏢間的軍官還有親密朋友們閑庭信步時,我沉浸在一種強烈的感受之中——那個和我一起愉快滴乘機旅行、聊天的人,彷彿變成了兩個完全獨立的人一般:其中一個,其反覆無常的命運為他帶來了一個拯救國家的機遇;而另外一個,卻是將以又一個獨裁者的面目寫入歷史的空想家。」
馬爾克斯有着犀利的直覺,但查韋斯的多面性、複雜性,遠非一個標籤所能概括。
8、作為終結者的馬杜羅
查韋斯挑選馬杜羅為接班人,本已奄奄一息的查韋斯主義,等着馬杜羅為之送行。
1962年,馬杜羅出生在加拉加斯的一個工人階級社區,父親是一名左派工會會員,12歲時,馬杜羅加入了學生會,後來加入左翼組織社會主義聯盟,其口號是「“社會主義是通過戰鬥贏得的」。
23歲時,馬杜羅前往哈瓦那參加由古巴共青團組織的政治培訓項目。回到加拉加斯,他花了七年時間作為城市地鐵系統的公共汽車司機,並成為其司機工會的領導者。在業餘時間,他與社會主義聯盟合作,並越來越多地與查韋斯接觸,他認為查韋斯是玻利瓦爾革命理想的新化身,「毫無疑問,查韋斯是解放者時代以來該國最偉大的領導人。他帶回了玻利瓦爾的自由和平等概念」。
英國《衛報》記者卡洛爾,將查韋斯身邊的官員分為三類:應聲蟲、空想家和協調人。馬杜羅屬於第一類,為了服從可以付出任何東西,在各個方面忠心不二。馬杜羅仕途順利,2006年,儘管他不會講任何一門外語,還是被任命為外交部長,一干就是6年。
“他遵從查韋斯的命令四處往返奔波,宣讀查韋斯欽定的內容,從不偏離,從不繼續發揮,也從不提出自己的任何提議。”
查韋斯去世的消息是馬杜羅公布的。有了查韋斯的加持,馬杜羅在葬禮后一個月擊敗對手成功當選總統。
在任職期間,馬杜羅靠查韋斯的光芒來彌補他的弱勢,他稱查韋斯為“父親”。有一次,他告訴一群人,查韋斯化身為“小鳥”來到他身邊。他因此被廣泛嘲笑,他的批評者開始稱他為 Maburro,將他的姓氏與西班牙語中的驢子結合起來。
馬杜羅的支持率因為延續查韋斯的政策而低走,他不得不將自己的政治生命同高級軍官和壓制異見聯繫在一起,使委內瑞拉從混合政體轉變為徹底的威權主義政權。
去年委內瑞拉通膨率觸及一萬三千倍,達到穆加貝執政下津巴布韋昔日的惡性通膨慘況,央行印更多鈔票讓通膨進一步惡化,而馬杜羅政府堅持把責任歸咎於美國制裁、外國投機分子。
馬杜羅缺乏前任的魅力,更糟糕的是石油財富大不如前。他上任后不久,石油價格開始暴跌,經濟失控,通貨膨脹急劇上升,食品短缺加劇。委內瑞拉人因缺乏食物和藥品而死亡,公眾騷亂頻發。
在2015年12月的立法選舉中,反對派擊敗了統一社會主義黨,十六年來首次將查韋斯主義者置於少數派中。反對派首先採取的行動,就是從國民議會的牆上移除查韋斯和玻利瓦爾的肖像。
馬杜羅開始監禁他的政治對手,並聲稱以任何可用的方式擊敗他的敵人。他聲稱,到目前為止革命一直是寬鬆的,但現在是時候對「反革命分子」應該「正義和堅定地」處理。
外界認為馬杜羅能力不夠,其實公汽司機出身的馬杜羅也算政壇「老司機」。他就任後一系列操作手法,曾讓反對派徒呼奈何。
2013年馬杜羅炮製制憲大會,外界認為,制憲大會的500餘名成員均為馬杜羅的親信,其妻子和孩子也位列委員會成員。馬杜羅用制憲大會架空國會,更改選舉制度,令競爭對手無法參選。
委內瑞拉總統大選應在去年十二月舉行,但一個通漲率以萬計算的國家正常投票會是什麼結果,馬杜羅心知肚明。於是,他提前半年大選,並成功當選。
批評人士指出,馬杜羅勝選的「武器」之一是食品配給,政府將大米、通心粉和罐頭發放給持有稱為「祖國卡」的人,這種卡也用於登記選票。政府使用該卡追蹤誰投票支持執政黨。參加執政黨造勢活動的人,就會獎勵給他們一些食品,參加反對派的示威活動,則無法領到食物。
委內瑞拉進入了至暗時刻——數百萬人正在逃離這個國家,前往巴西、哥倫比亞、厄瓜多爾以及秘魯等周邊國家。
聯合國發言人去年8月表示,委內瑞拉約有230萬人因缺乏食物而逃出國。僅僅是哥倫比亞,在過去的15個月就湧進了一百多萬委內瑞拉難民。
從拉美富國到湧現難民潮,也就用了不到20年時間。
這次支持瓜伊多的國家,都是大選后指責馬杜羅操控選舉的,它們拒絕承認選舉結果。十二國多邊組織利馬集團長期施壓馬杜羅把權力移交國會。
9、反對派的崛起
很多人認為,無論是查韋斯還是馬杜羅,他們能屢屢在選舉中獲勝,很大程度上拜一盤散沙的反對派所賜。
委內瑞拉反對派分為三個主要政黨和幾個較小黨派,除了反對馬杜羅這個共同目標之外幾乎沒有共同點。
在2015年的選舉之後,它們似乎要聯合起來行動,但卻因採取何種方式而爭吵數月時間。在抗議期間,當數十名年輕示威者被殺,他們甚至無法將廣泛的憤怒轉變為政治綱領。
在查韋斯的時代,反對派也曾躍躍欲試過,但面對查韋斯令人眼花繚亂的崛起,他們無計可施。
2002年12月和2003年1月,反對派曾通過大規模的示威遊行,試圖迫使查韋斯總統下台。但2004年8月罷免公投的挫敗使反對派暈頭轉向,反而允許查韋斯總統去加大自己對全國的統治。
2008年修改憲法的提案遇挫削弱了查韋斯總統的權力和威信,但2009年圍繞是否允許總統無限連任的憲法修正案公投,查韋斯贏得乾脆利落。這也令反對派灰心喪氣。在這次公投通過之後,查韋斯總統加快了實施「21世紀社會主義」的步伐。
一名在該地區工作了數十年的美國官員曾說:「委內瑞拉的反對派確實是一個不能直接投籃得分的團伙,多年來,他們有機會擊敗查韋斯和現在的馬杜羅,他們總是搞砸了。」
在瓜伊多崛起之前,委內瑞拉最有影響力的反對派領導人之一是正義第一黨領導人以及反對黨聯盟民主團結圓桌會議的領導人卡普利萊斯。2012年2月12日,他以63%的高得票率當選反對派總統候選人。最終卡普利萊斯獲得44.97%的選票,查韋斯以54.42%的得票率贏得選舉,卡普利萊斯雖然最終敗給查韋斯,但他領導的反對派得票率是14年來最高的。
2013年3月5日查韋斯因癌症去世,他其後獲反對派推薦,再度競逐總統。在與馬杜羅的對決中,以十分接近的49.07%的得票率落敗。
另外一大反對黨是「大眾志願黨」 該黨成立於 2009年,由富有魅力的萊奧波多·洛佩斯(Leopoldo López)擔任主席。長期以來,洛佩斯一直被視為是委內瑞拉反對派的代表。 2014年發生導致人員傷亡的大規模抗議活動之後, 他曾被捕入獄,目前處於軟禁之中。
不過,反對派領導人身經百戰,已經不再懼怕對手。卡普利萊斯接受《紐約客》記者採訪時表示,「我是一個樂觀主義者,」他說,政府讓他入獄,但他已經克服了恐懼。「進監獄就像失去童貞一樣,它只會發生一次。」
1月5日,委內瑞拉反對黨控制的國民議會宣布馬杜羅第二任期不合法。1月23日,瓜伊多橫空出世,在數萬名支持者的擁戴下宣布就任該國臨時總統,利馬集團、美洲國家組織和巴西、智利、哥倫比亞、美國等國皆先後決定支持瓜伊多。
和洛佩斯一樣, 瓜伊多也是「大眾志願黨」 的創始人之一。他在加拉加斯安德烈斯·貝洛天主教大學擔任學生領袖時開始其政治生涯。在2015年12月6日舉行的議會選舉中,反對黨贏得議會多數,瓜伊多獲得議員席位。
瓜伊多成長於委國最重要的海港城市拉瓜伊拉,大學修習工業工程,之後赴美喬治華盛頓大學取得公共行政碩士學位。
青年時期的瓜伊多與家人一同經歷了「瓦爾加斯悲劇」,當時新上任的查韋斯政府未能就事件作出迅速反應,使瓜伊多的政見產生變化。
瓜伊多這一代的反對派,從過去與 查韋斯的屢戰屢敗中汲取了教訓;最重要的是,他們與委內瑞拉大眾重新建立了連結。
1月23日的集會,是馬杜羅政府2017年對示威群眾展開血腥鎮壓以來,委內瑞拉第一場大規模動員行動。這場集合檢驗了反對派的力量。
這次不同的是,國際社會的立場不再游移不定,除了少數國家,基本都認定由瓜伊多為首的委內瑞拉國民議會主導新的進程。
瓜伊多為反對陣營注入新活力,以他為代表的新一代反對派領導人,他們有勇氣、有新想法與領導技巧,委內瑞拉人在他們身上看到了希望。
10、復活與覺醒
瓜伊多的對手,馬杜羅面臨的形勢越來越不妙——
1月26日,委內瑞拉曾經的「母國」西班牙首相佩德羅·桑切斯在馬德里發表講話,給馬杜羅八天的時間重新舉行「自由,透明和民主的選舉」,否則西班牙政府將承認國民議會議長鬍安.瓜伊多為總統。法國與德國也表達了同樣的立場。
在1月26日的聯大會議上,美國國務卿蓬佩奧給馬杜羅政府貼上「非法黑幫」的標籤。
1月27日,消息稱美國已將委內瑞拉政府和委內瑞拉中央銀行在美國的銀行賬戶控制權交給了瓜伊多的臨時政府。
美國安全顧問博爾頓已表示,「任何針對美國外交人員、委內瑞拉民主領袖、瓜伊多及國會的暴力和恐嚇都是對法治的挑釁敵對,美國不會坐視不管必將作出重大的反制」。
在國際社會,至少是西方和眾多拉美國家看來,馬杜羅政權已告終結。
馬杜羅不過是為查韋斯主義續命的人物。真正改變了委內瑞拉的是查韋斯。他帶給委內瑞拉的是複雜的遺產,或許需要一代人去反芻。
這是一個痛苦的過程。
2013年查韋斯去世時,《紐約客》作者喬恩·李·安德森有一段經典的總結:
查韋斯的逝世代表着漫長而炫目表演的結束。他們在一次又一次的選舉中賦予了他權力……他們允許查韋斯成為委內瑞拉舞台上的中心角色,而犧牲其他一切。在將近一代人之後,查韋斯給他的同胞留下了許多懸而未決的問題,只有一個確定性:他試圖帶來的革命從未真正發生過。它始於查韋斯,並且最有可能的是,它將結束。
眼下這些「犧牲」包括:10個委內瑞拉人中有9個陷入貧困,數百萬人缺少飲用水和食品,四分之三的醫院被廢棄,幾百萬人流離失所……而兩代人以前,委內瑞拉是發展中國家的成功故事之一,被視為該地區經濟增長和政治穩定的典範。
委內瑞拉即將迎來一個新的開始,但「21世紀社會主義」的創傷需要很長時間才能恢復。
就如同聶魯達的那句詩:每過一百年玻利瓦爾就將復活,每過一百年人民覺醒時,委內瑞拉便蘇醒一次。■
參考文獻:
1、《當前委內瑞拉危機的歷史根源》,約翰·波加·赫西莫維奇
2、《你好,總統——烏戈•查韋斯與他的委內瑞拉》,洛里•卡洛爾
3、《美洲精神》,房龍
4、《紐約客》Nicolás Maduro’s Accelerating Revolution,Jon Lee Anderson
5、《紐約客》Venezuela, a Failing State,William Finnegan
6、《拉丁美洲的政治與發展》,霍華德·J·威亞爾達、哈維·F·克萊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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