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仔的隱喻

《香港仔》其實和香港仔關係不大,1967年落成的華富村也只是作為戲裏整個家族上岸生根的大背景而出現。但「香港仔」這名字裏又無疑包含了某種香港情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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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了若干年插科打諢的街頭智慧,彭浩翔在這部裏找回了些早年的文藝路數:曖昧壓抑之中又自有其動人之處。格局上也比此前的片子要宏觀些,歷史勾連現實,虛虛實實交錯,追求本土味道的觀眾大抵會覺滿足。

1968年在香港仔上岸的漁民「上岸就死了一半」,戲裏的這句話意味深長。一個關於「香港已死」的隱喻也在片中不疾不徐展開。上了岸的吳孟達用整個下半生時間為人超度亡魂做著「身後事」,女兒楊千嬅則受困於死去的母親憎惡自己這心結內走不出去。歷史已死,卻成了生者夢裏的想像——也是片中的亮點:紙紮香港。女兒和孫女都夢到過那個香港,街道景象一如陽間,只是時間靜止空無一人。正像亡者唯有回魂,儀式才能圓滿,片中的夢境戲也很有儀式感。女兒因心結苦苦折磨了自己大半輩子,只有通過進入夢中「已死香港」的儀式,才能親口去問母親討厭自己的理由;而孫女的寵物變色龍死掉,寵物在她夢裏化身巨大怪獸,踩碎整座城市。已死的香港,其實只是她們內心過不了自己的那關。

紙紮香港在孫女的夢境中化為廢墟,歷史的幻象倒塌,而接受了已死的過往,才能正視如今的當下。這層隱喻同樣體現在炸彈和鯨魚在片中的意象上。戰時的炸彈深埋於土,留待七十年後引爆,港人內心屬於歷史的那部分記憶,無論輝煌抑或羞恥,也始終深埋於一代移民心底。解不開的回憶就叫做心結,而只有和自己的歷史和解,接受它的榮與辱,人才能繼續生活下去。戲裏的人最終都放過了自己。他們一起見證了內心的炸彈引爆,也一起目睹了外部世界出現的鯨魚擱淺。鯨魚的出現,賦予了這套戲一種魔幻色彩。這龐然大物就像一部巨大歷史,活生生出現在港人面前,要他們見證和接受它的死亡。而回歸十七年,戲外的香港人,是否已經能接受曾經的香港無論好壞都已真的一去不還的現實呢?就像戲中人那樣,生活壓抑逼仄,能做也的只有「吸氣、忍住、呌返氣」——無限忍耐這樣無限的循環,克制、接受、直到平靜下來。

不少評論曾指出《香港仔》的劇作有硬傷,雖是講一家人的故事,但幾條敘事線相當分散,最後又統合得太急太快。給人感覺是好像忽然到了最後十分鐘,所有的矛盾一下都迎刃而解,缺少足夠的人物行為解釋和心理鋪墊。不過講好故事這好像在這個片子裏又不是最重要的事,既然以本土為賣點,情懷先行當然難免。影片的質素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好在看完至少能讓人有所回味。

生活到頭來就是件極其庸俗極其平淡的事,能讓每個人都滿意的「所有目的地」並不存在。所有人的生活都是大小問題不勝枚舉,可又能怎樣呢?無論接受與否,日子還得照常過下去。於是《香港仔》給了人們一個相當積極樂觀正能量的結局:大家彼此和解,也跟自己的歷史和解,非常陽光明媚。然而戲散場後終究還是要回到現實,戲外矛盾叢生的生活環境裏,是否依然存在這樣團圓靜好的結局,也就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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