佔領運動清場之後,佔街堵路的硬幹無以為繼,釋放出來的能量有迅速潰散之勢。泛民於是又重新拾起「不合作運動」的口號,希望用消耗戰來癱瘓政府,維繫和延續前一階段運動的能量。
甘地那一套泛民學不來
雖然泛民主派有人聲言想仿效當年印度的甘地,搞一場轟轟烈烈的「不合作運動」。對此,我不禁懷疑提出的人士有沒有讀過歷史,不論是所處的歷史的背景、鬥爭的目的和採取的策略,當年印度和今天香港的實際情況均相差十萬八千里,學是學不來的。
當時的印度在一個外來英國殖民政權統治下,英國將印度作為原料 來源地和工業品的銷售市場,印度民眾在自己的土地上,政治和經濟上卻是二等公民。甘地在印度所領導的不合作運動,則以推翻殖民政府、追求獨立為主要目標。 甘地的政治目標是革命性的,即要革掉英國殖民政府的命,而他的手段是非暴力的、公然違法(但願意承擔和忍受法律後果)的公民不服從。
甘地不合作運動的策略也是很明確的,一方面號召印度人拒絕在殖 民政府內任公務員、不向殖民政府納稅,另一方面抵制英國的貨品和殖民政府提供的各種服務,包括印人不把子女送去殖民政府辦的公立學校;印人的錢不存入英人的銀行;印人有糾紛自己解決不去英人主持的法院;抵制英國生產的洋布、改穿印人自己在家裏紡織的土布;拒買官鹽、自製食鹽等等。
這種策略之所以能有效果,是因為殖民政府主要是為殖民者和帝國 服務的,對印度當地人提供的公共服務非常有限。而當時印度的大部分地方還處在自然經濟狀態,印人可以一邊抗稅一邊停止使用殖民政府的公共服務,靠自給自足來維持生活和社會的運轉,通過擺脫對殖民政府的依賴來對其進行打擊。
而當下香港的情形則完全不同。首先,泛民也一再聲稱他們推動的運動不是以推翻或奪取政權為目的,但卻不願或不能解釋,如果只是憲制架構內的政見分歧,為何要用違法和損害社會公眾利益的不合作運動手段來爭取目標?
其次,不同於英國在印度的殖民政府,香港政府為全體市民提供普 惠式的公共服務。從醫療、教育、社會福利、治安再到環境保護,全部或絕大部分是靠政府的公共服務來維持的。主張在香港搞不合作運動的人倡議市民拒絕納稅、 停交公屋租金和差餉,又盼望更多議員拉布,以拖垮政府的運作。但卻沒人敢主張不用政府的醫療教育服務,不住政府提供的公屋。連佔中期間有示威者和其他市民發生糾紛,佔中人士都要召政府的警員來協助處理。一邊想給政府斷糧來整垮政府,一邊卻繼續要求享用政府提供的各項公共服務,這是什麼道理?癱瘓特區政府, 就是癱瘓整個香港,也就是癱瘓700萬香港人,香港人幹不幹?
所以甘地的那一套不合作運動,泛民是學不來的,在香港也不會有多少市民響應。泛民反覆使用的手段,主要還是在立法會上無止境「拉布」的政黨不合作運動。這種癱瘓政府的手法,令原本用以監督政府的議會公權力被扭曲為用來實現某些黨派或議員利益的私權力。
濫用議會遊戲規則美國有反思
其實,這種濫用議會遊戲規則的風氣,在被泛民視作師傅的美國那裏,已經有了深刻的反思。就連過去被視為美國新保守主義思想代表人物的福山,都對美國黨派之間不合作的政治鬥爭方式,做了深刻批評和反省。
20年前,史丹福大學教授福山因寫了一本《歷史的終結》而聲名大噪。在此書中,他認為美國的自由民主制度是人類歷史發展的終極制度。如果當年福山是沉浸在美國取得冷戰勝利的興奮之中寫下那本書,那麼20年後的福山,卻因為目睹美國國會政黨惡鬥的不合作運動對國家能力帶來的巨大損害,最近在美國《外交》雜誌上寫了一篇〈衰敗的美利堅——政治制度失靈的根源〉的長文,哀嘆美國的分權制度規則被濫用,政黨之間的不合作鬥爭令美國成為一種「否決型政體」(vetocracy),並由此導致美國的政治衰敗。
福山觀察到最近20年,美國國會議員愈來愈受到意識形態的主導,處於政府反對派的議員,將黨派和個人的利益凌駕於國民的整體利益之上,盡一切可能反對總統提出的議案。即使反對派在國會不佔多數的情況下,仍通過各種議事規則手段阻擾財政預算和各類法案的通過。
自2006年起,美國參眾兩院都不能在每年財政年度開始前協調出財政預算案。2013年奧巴馬領導的聯邦政府因斷糧而停擺16天,政府的非緊急部門只能關門,很多公共服務被迫暫停,政府職員被迫無薪休假。奧巴馬也被迫取消出席APEC會議和原定的亞洲4國訪問。
美國智庫彼得森基金會(Peter G. Peterson Foundation)報告指出,過去幾年間,國會與白宮之間不合作運動,導致財政拖延加上政策不確定性,已令美國經濟增長率,自2010年以來減緩多達1個百分點、失業率升高0.6%,相當於減少90萬個職位。
為此,福山主張美國應當實施一系列改革,來減少動用「否決票」的機會和簡化決策程序。可以實施的改革,一是廢除參議員的「阻止表決權」,二是減少對常規立法的阻撓,三是禁止通過不相干的修訂案進行「立法要脅」。
但在美國兩黨不合作的對立氣氛下,美國國會根本不可能接受這種建議。唯獨可預見的是,奧巴馬剩下的兩年總統任期將面臨更多國會掣肘。福山感嘆美國政治制度改革無望,面臨「死路一條」(No Way Out)。
香港在推進民主的進程中,本應對世界各國在民主實踐中的正反兩 方面經驗加以總結,以避免一些別人已經犯過的錯誤。可惜一些政客不學其利,先學其害。他們想癱瘓政府,但卻拿全體市民的福祉作為被犧牲的籌碼。不知這些開口民主閉口公義的人士,良心上真的過得去嗎?就算不去務虛講良心道德,在現實政治上,又會對泛民有好處嗎?泛民要硬幹,固然是死路一條,再搞不同形式的不合作運動,也是死路一條! ■
原文轉載自《明報》 2015年1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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