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人為什麼要闖島？

美國軍艦「拉森號」27日駛入南沙群島渚碧礁近岸海域的報道便充斥各大網站，網上對此事的評論也鋪天蓋地。其實這基本上算不得什麼新鮮事了。畢竟美軍的巡航計劃早已有之，不過是因為習大大訪美，為避免破壞「和諧」氛圍，才一再拖延。今日之舉，不過是對之前計劃的兌現罷了。

當然，不管早晚，美軍此舉，都是對中國主權的嚴重挑釁，作為中國人，我們當然要表示嚴厲譴責。但譴責歸譴責，過於憤慨則大可不必。因為這次闖海之舉，看似來勢洶洶，卻不過是中美南海博弈的一個小浪花罷了。甚至，之所以此事會鬧出如此大的陣仗，其本身就反映出中美在南海此消彼長的戰略趨勢。

在絕大部分人的腦海中，南海是中國領土，中國在南海的一切舉動，不過是捍衛領土（海）主權而已。基於這種認識，大家在看待南海爭端時，不約而同的會把中國的位置，放在「守衛者」的位置上。

這種觀點當然沒錯，但這只是從政治角度而言。在現實中，鑒於中國之前多年對南海的經營力度有限，導致南海，尤其是南沙群島的絕大部分海域，實際上已被周邊鄰國侵奪。甚至，作為東亞秩序的主導者，美國對該海域的相關利用規則，有着事實上的最終裁決權。

所以，儘管南海主權歸屬中國在政治上毫無疑問，但在現實層面，當中國重新經營這片領土時，實際上更多的扮演的是一個挑戰者角色，是對南海過去幾十年的舊有秩序的一種改變。

政治與現實的錯位，使大家在看待南海爭端時，往往會認定這是中國主權和尊嚴受到侵害，進而出現情緒化的反應。但從現實角度出發，其實秩序挑戰者與既得利益者發生衝突是再正常不過的事，自打中國啟動南海戰略，這種衝突就註定不可避免，而中國既然敢於在南海出擊，自然也是做好了充足的準備。

回到這次美軍巡航本身，其實這事兒在以前太稀鬆平常不過。上一次美軍進入中國南海島嶼12海里之內就在短短3年之前。而如果將時間再往前推些，在美軍還沒撤出菲律賓時，黃岩島就是美軍平時練習的靶場。同樣、甚至更嚴重的事情，以前不知發生了多少，但都沒鬧出大新聞，今日美軍不過是重施故技，卻引發軒然大波，之所以會如此，無非也就是因為中國在南海影響力的增長，已經發展到快要主導秩序的地步。只有在這種情況下，中國政府才會對美軍此舉針鋒相對。之所以如此，是要告訴美國，規則已然發生改變，至少進入12海里這種敏感的事，中國已經逐漸具備了抵禦之力，所以不再準備默認——放在以前，實力不夠，所以官方套話說一遍，表示政治立場即可，真要把鬧出這麼大陣勢，最後又無力阻止，只能是自取其辱。

中國此番輿論大嘩的背景大致就交待到這裡。現在來談談美國為何要驅艦闖島。

在談這個問題之前，首先要搞清楚一個問題：美軍究竟有沒有闖入12海里？

其實這是毫無疑問的。美國此次前來，就是為了表明不承認中國對南海島礁的主權，在闖島之前，美國也對此大肆鼓噪，既然如此，12海里這個領海基準線必進無疑。

不過在公開的輿論報道中，美國國防部負責人26日向共同社記者表示，截至當地時間26日晚9點半，美海軍驅逐艦並未進入中國南海島礁12海里以內範圍，否認了美艦駛入的部分報道。而中國外交部雖對美國之舉加以抗議，但也只是使用了「美軍艦進入中國南沙群島有關島礁鄰近海域」的說辭，並未明確點出12海里這個敏感詞彙。

這就讓人有些迷糊了：這美國人到底闖沒闖？

闖是肯定闖進去了的。美國搞了這麼多鋪墊，最後如果不進，那此舉就不是示威、而是認慫了——這種自己送上門找抽的事兒，美國當然不會幹。

但既然闖了，卻又不公開承認，而這種含糊其詞也得到中國官方層面的「配合」，這又是為什麼呢？這其中頗有玄機。

美國人為什麼要闖島？這當然與南海局勢的發展有關。隨着中國南海造島主體工程的陸續完工，中國南海軍事布局已經進入下半場，尤其是10月9日，華陽、赤瓜二島礁燈塔竣工發光，在政治上標誌着中國對南海主權的控制更進一步。

對此美國當然不能坐視。在此之前，美國雖然一再反對中國的南海主張，但實際上的出手並不多，就美國而言，最合適的做法，還是像在東海爭端中那樣，通過對日本提供政治支持，使達到制約中國目的的同時，又讓自己置身事外。

只不過南海與東海不同。東海只有日本一家，且國力雄厚，雖不足以壓制中國，但作為牽制還是綽綽有餘，所以美國大可以置身事外。南海爭端中，與華相爭者為一眾小國，貧弱且不說，還各有算盤，難以凝聚合力。這也就是說，中國在南海方向的對手，遠遠弱於東海方向。

何況東海和南海的戰略格局不同。東海爭端中，釣魚島業已被日本實際控制，中國在現實層面也屬於挑戰方，而在戰術上，中國的目的不過是迫使日本承認釣魚島歸屬存在爭議，並無立即奪取該島之計劃，所以作為攻方，中方必須多有控制，絕無可能主動攻擊日本。

而在南海，雖然整體層面，中國經營南海，屬於對南海現有秩序的挑戰；但具體到操作層面，現階段，中國不過是在已控制範圍內，關起門做自家事罷了。不管外界對這些工程的目的有何猜測，但在沒有成為現實的情況下，這都難以成為予以攻擊的法理依據——何況南海諸國也沒有這個能耐。

打，打不過；罵，誰都不缺三寸之舌，甚至聯合起來在政治上行對中國施壓，都顯得力不從心。在這種情況下，美國想借南海諸國之手，達到逼停中國工程的目的，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實上，這幾年圍繞南海，各國雖然嘴仗滿天飛，但中國的填島工程卻從未暫停。

在這種情況下，美國唯有親自操刀上陣，這才有了這次闖島之行——其他國家敢闖，肯定會被中國毫不猶豫的阻截，甚至，如果它們敢進12海里，會有極大可能引來中國軍艦的撞擊乃至開火——雖然這些島在政治歸屬上存在爭議，但事實控制權卻在中國手中，所以中國即便動武，也有充分法理依據，不怕它們在國際上鬧。只有美軍親自出馬，才能讓中國有所忌憚。

只不過，這裡有個問題，雖然美軍有能耐闖島，但它通過此舉，又能得到什麼？

逼迫中國停工？這當然是不可能的。形勢發展到現在，就是傻子也明白，中國填島已不可能停止。除非美國敢直接開火，否則任何政治、乃至軍事上的挑釁，都不足以停滯人工島的工程進度。

可是，中國雖不敢強行阻截美國軍艦，但美國也同樣不敢對中國的人工島動武——侵入領海還可以在政治範疇解決，一旦開火，那就只能是兵戎相見。大國之爭，都勢而不鬥力，無論是中國還是美國，都絕不想把事情鬧到這種地步。

既然如此，那就是給南海諸國打氣了。畢竟隨着中國的大舉填島，南海、尤其是南沙海域的軍事格局正在發生急劇變化。可以想象，隨着南海人工島及其軍事設施的完工，也許美國還有能耐與中國在該海域周旋下去，但是南海小國，則不可避免的會在軍事上被中國壓制。

當然，就算被中國壓制，他們也不會輕易放棄自己對南海的聲索。但一旦軍事被壓制的局面形成，那不管它們如何叫囂，都必須面對南海實際利益已徹底失去的現實。在這種情況下，中國再重拾「擱置爭議、共同開發」的八字方針，各國心態就會發生重大改變。在胡蘿蔔加大棒下，各國出於彼此顧忌，又擔心拒不合作會損失更多，最後很有可能被迫妥協，被中國用極小的代價各個擊破。

南海諸國當然不願意看到這一切發生，但是他們又無力阻止，所以只有期待美國出手。

而對美國來說，這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它必須要出手，不然的話，中國來一手分化拉攏，那這幫各懷心思的小國們見大勢已去，說不準會爭先恐後的向中國妥協——一旦南海各國認栽，美國將失去干涉南海的理由和幫手，中美南海博弈也會提前結束。

但雖則要出手，這火候卻必須把握好，既要給南海諸國足夠的信心，又不能真和中國拉開架勢開幹。

以前，美國的手法是政治威脅——但這一手已被證明對中國無效。既然如此，就只剩下軍艦闖島這種打擦邊球的方式了。

美國軍艦強闖12海里，中國還是不敢開火阻截的。而中國的隱忍，則可以被美國拿來，向南海諸國表明，它有能力在該海域遏制中國，進而給這些小國們繼續撐下去的信心。

只不過，雖則如此，美國也不能直接對此大肆宣揚，而是僅僅打算把效果它控制在政府層面。

這是一個比較明智的做法。就美國而言，軍艦進入12海里，便足以向南海諸國交差。至於中國方面，鑒於其本身也不願意與美國正面衝突，加上此舉不過是象徵性行為，並不對南海人工島建設構成實際影響，所以最後也可以端到檯面下，模糊處理了事。

但如果美國官方在公眾層面大肆宣揚，那此事的緩和餘地便大大縮窄。屆時，中國政府就必須對國際社會，以及國內民眾一個正兒八經的交待。

當然，就算是交待，中國也不可能因此跟美國動武。但在政治層面，中美必然會陷入一場耗費巨大的牽扯當中。而且，在未來，如果美國再有巡航之類挑釁舉動，中國的應對姿態必然更加強硬，這又壓縮了美國秀肌肉，給南海諸國打氣的戰略空間。

這其實也是美國不願見到的。美國固然要在南海與中國博弈，但在博弈中，美國最好的選擇，是將南海諸國最大程度的推到前台，自己則儘可能的居於幕后。如果中美博弈態勢因這一次闖島而過度惡化，那麼美國的操作空間將大幅縮窄，屆時它將不得不面臨兩難選擇：要麼自己走到前台，和中國面對面交手；要麼為了避免與中國衝突，而投鼠忌器，南海國家則會因此喪失信心，樹倒猢猻散。

在這種情況下，美國選擇了一種折衷之法：行動上堅持闖島、輿論上模糊處理——說白了，就是在給南海諸國政府一個交待的同時，也給中國一個台階下。

而就中國來說，它也樂得下這個台階。畢竟，中國也不想因此與美國正面衝突——這註定是雙輸；而另一方面，對中國來說，美國此舉雖能給南海諸國增加些膽氣，但這也不過只有一時之效而已。只要中國能把南海一眾人工島建成並投入使用，對南海的事實控制就初步形成。相對於美國的這種強心針，南海人工島才是真正的長效葯。所以，拖下去，對自己有利無弊。正是基於此等考慮，中國才會在抗議中使用「鄰近海域」這樣的模糊表述，這也算是忍一時之氣，換長久之益。

綜上所述，以當前中美博弈態勢，美國的這種咄咄逼人可能還會持續一段時間，而中國的悶頭修鍊也不會停止。不過，隨着中國在南海戰略布局的逐漸完成，以及中國國力及國際影響力的進一步增長，這種充滿不穩定的動態平衡也會被逐漸打破，屆時中國便可取得優勢，並以此為基，步步為營，將美國影響力擠出南海。

當然，這一切能否實現，關鍵還在中國自己。套用一句老話，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