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當選美國下一任總統至今已經一個多月的時間,其內閣和政策團隊主要職位的人選也逐漸浮出水面。美國政治中,人事任命往往決定了政策走向;正因如此,我們可以從特朗普的提名以及近期的一系列事件中,更準確地預測與解讀新一屆美國政府未來四年在外交和安全領域將採取的政策。
不宜過度解讀特朗普的人事提名
自特朗普公布其人事提名以來,各種解讀層出不窮。其先後提名退伍陸戰隊上將詹姆斯·馬提斯(James Mattis)為國防部長、退伍陸戰隊上將約翰·凱利(John Kelly)為國土安全部長、退伍陸軍中將麥克·福林(Michael Flynn)為國家安全顧問後,一度有媒體稱特朗普將組建「軍政府」,或是認為美國將出現嚴重的「軍人干政」——毫無疑問,如果這三個提名在參議院得到通過,那麼我們將見證軍人曝光度極高的一屆美國政府;但事實上,高階將領並不是首次出任內閣要職:奧巴馬的內閣和政策團隊同樣包括出任退伍軍人事務部長的退伍陸軍上將埃里克·新關(Eric Shinseki)、出任國家安全事務顧問的退伍陸戰隊上將詹姆斯·瓊斯(James Jones)以及出任中情局局長的退伍陸軍上將大衛·彼得雷烏斯(David Petraeus)。此前在內閣中身居要職的將領還包括小布殊時期出任國務卿的柯林·鮑威爾(Colin Powell)、老布殊時期出任國家安全顧問的布倫特·斯考克勞福特(Brent Scowcroft)以及列根時期出任國務卿的亞歷山大·海格(Alexander Haig)。換言之,僅因為幾名高階退伍軍官出任內閣職位就認為特朗普將組建「軍政府」,是不負責任的。
同樣,特朗普提名史蒂文·梅努欽(Steven Mnuchin)和威爾伯·羅斯(Wilbur Ross)擔任其財政部長和商務部長後,又有媒體稱其做法為政治分肥,是金融界對新一屆政府的滲透;特朗普提名著名華裔政客趙小蘭(Elaine Chao)為交通部長後,一些媒體就此認為華人在選舉中對特朗普的支持獲得回報……這些則更是無稽之談。總而言之,人事提名固然重要,但卻不宜過度解讀。
總統提名中的四個目標
事實上,雖然到目前為止特朗普的一些提名明顯表明其政策取向將有別於傳統建制派政府,但總體而言提名並不過分得出乎意料:其提名人選體現了一個新當選總統所需要達到的四個目標。
其一,形象優先。這一點對於特朗普尤為重要——自參選以來,特朗普區別於共和黨和民主黨其他競選人的最大特徵就是其強硬的形象:以自我為中心、對外強硬、號稱不與建制派妥協、猛烈回應任何批評甚至是直接攻擊。雖然這些做法與一般政客背道而馳,也使特朗普犧牲了部分選民的支持,但同樣為他爭取到了許多「死忠」支持者,尤其是對華盛頓政治失望的選民,以及認為過往美國政府對少數族裔、非法移民等過於寬容以至於危害到自身利益的白人選民。這些選民在中部州幫助特朗普獲勝,更是在俄亥俄、密歇根、賓夕法尼亞等州幫助特朗普拿到了鎖定勝局的選舉人票。因此對於特朗普而言,保持自己在這些選民心目中的「反建制派政治強人」形象是非常必要的。
而提名諸如馬提斯、福林、凱利這些對奧巴馬政府國防和外交政策早有不滿的高階將領擔任要職,可以恰如其分地維護特朗普的「政治強人」形象。被提名為國防部長的馬提斯上將公開反對奧巴馬的中東政策和安全政策,認為美國應該更加嚴厲地制裁伊朗,並強調在地駐軍以及美國與沙特阿拉伯、約旦等中東地區傳統盟友保持緊密聯繫的重要性。提名這些將領能夠有效地向特朗普的支持者傳遞特朗普繼續「強硬、不妥協」的信息。
其二,兌現承諾。特朗普在選舉中做出的最重要的承諾包括打擊非法移民、打擊伊斯蘭恐怖主義。因此,他提名的司法部長人選為現任阿拉巴馬州共和党參議員傑夫·塞申斯(Jeff Sessions)。塞申斯是特朗普競選初期就站出來的公開支持者,也是特朗普整個競選過程中重要的政策顧問。尤其是在移民和國家安全問題上,其為特朗普提供了重要的參考。長期以來,塞申斯被認為是參議院最保守的議員之一,支持伊拉克戰爭、反對非法移民,其自己也是在美墨邊境「造牆」的早期鼓動者。這一提名無異於重申自己打擊非法移民的堅定立場,也是其安撫選民所必須做的。
同樣,特朗普提名的國家安全顧問福林和中情局局長麥克·彭佩奧(Pompeo),這兩個人選與賽森斯在許多問題上立場相近,也是非法移民問題和少數族裔問題上的強硬派。福林在伊斯蘭教問題上的看法相當極端——他曾公開聲稱伊斯蘭教不是宗教而是意識形態,並稱伊斯蘭教是一種癌症。彭佩奧則是茶黨眾議員,強烈反墮胎、反穆斯林,甚至支持此前被斯諾登曝光的美國國家安全局情報監聽計劃。其宣稱「凡不公開以伊斯蘭的名義譴責伊斯蘭恐怖主義的美國穆斯林領袖均應被視作恐怖主義同謀」。
其三,論功行賞。雖然特朗普是一個「造反派」,並且屢次公開聲稱要一洗「建制派」在過去數十年間一事無成的政治格局,但獎勵在競選期間作出重要貢獻的團隊成員則是另一回事:華盛頓政治中建制派和反建制派都無法迴避的事實是,所有人都希望通過自己的行為在特區政治中分一杯羹,或是為了自己及所代表利益集團的利益,或是為了具體的政治動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之所以會有一大批參謀和智囊在面對一個不確定的未來時還能聚集在特朗普周圍,毫無疑問是看到了特朗普當選後的巨大回報。
獲得獎賞的包括斯蒂芬·巴農(Stephen Bannon)——作為美國右派種族主義網媒Breitbart的高管,巴農可謂是用一己之力炮製了「另類右派(alt-right)」這一實則是白人至上主義和種族主義思潮混合的政治概念,並以此號召了大批選民,用極端思維和假新聞助力特朗普進了白宮。無論是出於論功行賞的目的還是為了繼續網羅選民,任命巴農為首席顧問都是極聰明的一招。獲得類似獎賞的還包括被提名為財政部長的斯蒂芬·梅努欽(Steven Mnuchin)——其在特朗普獲得初選勝利後開始擔綱總統大選的財務主席,在籌款方面功不可沒。
其四,政治綏靖。雖然特朗普以「造反派」的身份入主白宮,但共和黨建制派仍然控制了國會兩院多數,這就意味着共和黨建制派掌握着對內閣人事的批准和否決權。與此同時,眾議院議長、共和黨眾議員保羅·萊恩(Paul Ryan)和參議院多數黨領袖、共和党參議員米奇·麥康奈爾(Mitch McConnell)都已經確定會留任,這決定了共和黨建制派將繼續在國會起主導作用。因此,雖然特朗普在競選期間公開攻擊共和黨建制派,且在「錄音門」事件後許多建制派議員也與其決裂,但為了未來四年其政治綱領得以實現,特朗普也必須重新「潤色」自己與建制派之間的關係,而在自己的團隊中安排建制派角色毫無疑問是一個示好的信號。
於此獲利的包括受提名為白宮幕僚長的萊恩斯·普里巴斯(Reince Priebus)——作為白宮的看門人和維持政府日常運轉的中樞,普里巴斯將承擔協調白宮各項工作的責任,更是串聯總統與內閣、國會以及地方政府的重要紐帶。作為一個建制派的共和黨人和過去數年間共和黨全國組織的領導人,普里巴斯擔任白宮幕僚長一職無疑是特朗普希望修復與共和黨建制派關係的信號。類似的還包括獲提名為交通部長的趙小蘭(Elaine Chao)——趙小蘭的丈夫即現任參議院多數黨領袖、共和党參議員麥康奈爾,這也是一個釋放善意的舉動。
難產的國務卿和「糖衣炮彈」的駐華大使
迄今為止,特朗普團隊仍然遲遲沒有正式宣布國務卿一職的提名人選(註:美國時間12日晚川普團隊確認,國務卿人選是石油公司埃克森美孚CEO雷克斯·蒂勒森。)。自其當選至今,特朗普團隊內外傳出的可能人選包括前紐約市長魯迪·久利亞尼(Rudy Giuliani)、前馬薩諸塞州州長和共和黨2012年總統候選人米特·羅姆尼(Mitt Romney),以及上文提到的彼得雷烏斯。然而,久利亞尼和羅姆尼已經相繼退出競爭,也使得媒體和公眾對於這一職位的猜測甚囂塵上。更為重要的是,自當選至今,特朗普及其團隊在外交政策表述上已經出現了和美國現有外交政策立場的明顯分歧,這使得外界尤其是其他國家,對於一個統領新政府外交政策的國務卿的期待更為迫切。
無論國務卿一職最終花落誰家,其至今難產的狀態以及特朗普近期的諸多外交政策表述說明了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雖然特朗普可能有具體問題上的外交立場,或者有根據其強硬態度、零和邏輯、美國優先原則所自然導出的外交政策,但「一盤棋」式的外交框架尚未出爐,這是國務卿一職遲遲懸空的最主要原因。毫無疑問,這意味着美國的外交政策在未來會經歷顯而易見的「陣痛期」、「磨合期」。
而在國務卿難產之際,特朗普團隊率先公布了其屬意的駐華大使人選——現任艾奧瓦州州長特里·布蘭斯塔德(Terry Branstad)。許多媒體將這一任命解讀為向中國釋放善意,恐怕言之過早。
其一,在國務卿難產之際,一個大使並不能體現新政府的外交政策基本面;與其說任命布蘭斯塔德是向中國示好,不如說這是在國務卿懸而未決之時維繫中美關係的權宜之計。
其二,哪怕是一個「中國人民的老朋友」來擔任駐華大使,其代表的也是新政府的核心關切和美國的核心利益,其與中國的關係只是一個「添頭」,而不是決定性的。
其三,特朗普個性中的不穩定可能會超越其政策表述,對外交產生更為具體、可觀察的影響,這意味着新任駐華大使對中美關係所能起到的作用將可能極為有效,對其給予過高的期待無異於鏡花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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