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美反俄反英 馬克龍就是不反中

宋魯鄭

一年之前,大概沒有人知道馬克龍是何許人也。


年僅39歲的他不僅從政時間極短——僅僅當過兩年零三天的經濟部長,也沒有競選過公職,自然也沒有作出什麼驚人之舉。如果說西方是通過漫長選舉過程來考驗和選拔人才的話,那麼他連選舉也是第一次。然而,就是這樣一個沒有黨機器、沒有基本盤、也沒有經驗和政績的政壇小鮮肉卻創造了第五共和的空前歷史。

非常之事必有非常之因。可以說偶然和運氣是他獲勝的首要因素。偶然因素是指一直領先的傳統右派候選人菲永突然爆發「空薪門」,從而被淘汰。菲永10年前開始做總理,整整五年期間都沒有人去曝光這個醜聞,由此可見曝光者是多麼的有遠見和有定力,早就知道他有一天會競選總統。

運氣則是指,從技術角度講,馬克龍因緣巧合進入第二輪後,他遇到的競爭對手非常幸運的是國民陣線候選人勒龐。

國民陣線是以反全球化、反自由貿易、反外來移民而著稱的法國極右政黨。雖然這個政黨得到的支持越來越高,但仍然無法超過50%。假如法國採用台灣式的單純一輪絕對多數勝選制,國民陣線早就成為執政黨了。但戴高樂總統設計的兩輪選舉制確實有先見之明,一再成功地將極右政黨排除於權力中心,並形成一個「國民陣線規律」:誰和它在第二輪對決,就一定成為總統。

可以說,馬克龍之勝,是偶然因素加運氣的結果。假如進入第二輪的不是勒龐,馬克龍笑到最後的概率並不高。

當然歷史的偶然背後則往往是必然規律。馬克龍創造的政壇奇迹,根本原因還是時代使然,可以說是時勢造英雄。

自進入二十一世紀以來,法國就有了歐洲病夫的「美名」,甚至2012年被《經濟學人》直斥為歐洲心臟地帶的定時炸彈。其在全球的地位可從當前的敘利亞危機中美方的反應得到充分的顯現。總統特朗普僅打電話給兩位女性:英國首相梅和德國總理默克爾,而完全無視法國的存在。

法國第一輪投票時我正在美國觀察特朗普百日新政,卻也意外地從另一個角度看到法國的衰敗:在美國幾乎看不到法國的存在,如果不是選前巴黎發生恐怖襲擊,簡直連一篇報道都找不到。投票當天出版的報紙,沒有一個關注法國大選。我去了華盛頓多個書店,也幾乎找不到有關法國的書籍,不管是政治、歷史還是文化。後來找到一本巴黎旅遊指南,書中醒目的提醒遊客一定要當心自己的錢包和物品——因為小偷實在活躍,同時避免太晚乘地鐵。

其次,則是傳統左右兩大政黨均採用黨內初選的制度有關。

社會黨是2012年第一次採用黨內初選。結果選出一個非常無能的奧朗德。2017年,社會黨第二次通過黨內初選的方式產生候選人,結果竟然是社會黨的造反派人物阿蒙。令人稱奇的是,沒有人格魅力、能力也不突出的阿蒙不僅得不到中間選民的支持,甚至也得不到本黨選民的支持,第一輪選舉得票率僅為屈辱的6%多一點,大多數社會黨的選民都投到了極左派梅朗雄一邊。社會黨的許多大佬如前總理瓦爾斯、現任國防部長勒德里昂,都公開支持前進黨馬克龍。但問題是何以這樣的候選人就能贏得黨內初選,從而使得社會黨完全喪失了一搏的機會?

當然即使社會黨用過去黨內精英協商的方式選出合適的人選,也由於受累奧朗德執政不力,未必能贏。但當右派共和黨也採用黨內初選的方式之時,卻直接導致了不應該的敗選。

法國第五共和曆來就是左右兩大黨輪流執政,其他小黨根本沒有機會染指。既然奧朗德五年令人失望,那麼誰成為右派的候選人誰鐵定勝選。所以當菲永贏得黨內初選時,其民意支持率高居榜首。然而,但菲永發生“空薪門”醜聞之後,黨內初選制度的弊端就一下暴露無遺。

菲永深陷「空薪門」,卻表示不會退選

當菲永「空薪門」導致其支持率大幅下降時,許多人都有這樣的疑問:為什麼共和黨不能臨陣換將?為什麼菲永堅持不退仍然有其正當性?畢竟以共和黨盤根錯節、雄厚的實力,黨內更是人才濟濟,只要派出一個沒有醜聞的政治人物,僅憑其基本盤就能進入第二輪,在面對勒龐時,自然戰而勝之,重新執政。民意調查也同樣證明,如果共和黨初選失敗的於貝出馬競選時,將和勒龐一起進入第二輪。如果這樣的話,馬克龍豈能創造歷史?

這是因為黨內初選披上了民主的神聖外衣,只要候選人堅決不退,誰也不能強行取而代之。否則,要麼造成黨內分裂,要麼新的候選人缺乏正當性,依然是敗選。2016年國民黨就有前車之鑒:也是第一次採用黨內初選的方式產生候選人,後來臨陣換將——台灣之所以能換還是和中華文化重結果輕過程有關。但儘管如此,最終則是慘敗,連立法機關也是輸了個乾淨。

所以對於法國這種傳統的老牌西方民主國家,即使明明知道菲永不可能勝選,但頂着民主光環的他如果不主動退選,誰也無奈其何。假如共和黨仍然像過去一樣採用黨內精英協商的方式,不管是哪個候選人出馬,只要發生醜聞,都可能被更換。

西方民主發展到今天,依然能看見《競選州長》的影子(看看2016年美國大選之醜陋)。對利益的激烈爭奪把本應該是政策和能力的競爭變成醜聞之爭、比爛之爭,人身攻擊和抹黑成為選舉的主要手段。各方都希望在最後時刻用醜聞一劍封喉,結果就是有能力的人要麼不出來選,要麼就折損於選舉過程中。如果再加上黨內初選的神聖光環,則必然導致菲永現象成為常態。

所以這一次法國大選最荒唐的一幕就在於:社會黨候選人阿蒙只有7%的支持率,但卻不能將他換下馬。菲永受「空薪門」打擊,勝選已無可能,但卻仍然可以繼續選下去。結果自然是不搞黨內初選的國民陣線和前進黨雙雙進入第二輪。如果不搞黨內初選就是不民主,搞黨內初選就是民主,但何以不民主最終戰勝了民主?

第四,則是馬克龍的個人特質。

馬克龍雖然是政治素人,但他本人面目清新,從政短沒有污點。尤其重要的是他脫離不得人心的社會黨而獨立參選之舉,與傳統政治人物劃清了界線。

應該說,面對一個既沒有經驗也沒有強大政黨支持的候選人,民眾不會不明白選擇他的風險。比如他無法贏得國會選舉,立法和行政的對立勢必長期存在。但民眾實在是無法再忍受下去,也實在是不相信傳統政治和這套制度。

可以說民眾對傳統政治人物的失望、馬克龍局外人的清新「小鮮肉」形象,是他創造歷史的另一個因素。

最後需要說的是,馬克龍贏得大選對中國的影響。

在所有候選人當中,馬克龍可以說是對中國最為友好的。這既和他對中國的看法有關,也和對中國的需要有關,但更重要的是由於他的政治理念,也將迫使他不得不向中國靠攏。

一是馬克龍本人對中國十分的欣賞和友好。他為了競選出版的《革命》一書,對中國讚不絕口。不僅肯定中國的經濟發展,並重視雙方的歷史資源:指出中國領導人從來沒有忘記過法國是第一個和它建交的西方國家(215頁)。

二是他首要的任務是發展經濟。放眼全球,美國、英國都在搞孤立主久,反對自由貿易和全球化,俄羅斯與歐盟的關係高度緊張,歐盟自身困境重重。所以只有中國才有可能給予它一臂之力。

三是他的自由主義經濟理念,將會和中國聯手對抗美國的反全球化、反自由貿易、反氣候變化的立場。根據中法美一個逆相關規律:即法美交惡,中法必走近。

四是他將繼續維持對俄羅斯的制裁,法俄關係仍處於對立狀態。這不僅有助於中國面對俄羅斯時的主動地位,也令法國外交可選擇的空間不多,而不得不更依靠中國。

五是他親歐盟、支持歐元的立場也令他必然站到英國的對立面。

也就是說,他上台,法國的外交必然是全面樹敵。雖然在總統候選人電視辯論會上,他提出「真正的經濟戰爭是和中國」,但當時是在法德關係議題上被勒龐緊逼所致,未必是其真實的想法。事實上,一個反美、反俄、反英的馬克龍不可能同時再反中。

我們可以想見,當七月份德國G20召開的時候,所有大國都將積極向中國示好:英國是因為脫歐陷入孤立、歐盟是因為面對美國英國以及自身困境、法國則是反對除中國之外的所有大國、俄羅斯是因為面對歐盟和美國、美國則是因為只有英國一個支持者。中國則是唯一一個只有朋友(至少不是對手)沒有敵人的大國。我也相信,馬克龍第一個訪問的非歐洲國家將會是中國——除非他的政治智商出了問題。

最後,馬克龍對達賴等議題的立場雖然不明確,但作為一個更為務實的前社會黨人,他自然會避免因為這些問題損害到法國的國家利益,特別是經濟發展。奧朗德是標準的注重意識形態的社會黨人,他五年任期內都沒有見達賴一面,更何況馬克龍呢?

不過,馬克龍雖然創造了法國大選的奇迹,但面對體制的束縛、自己的政治實力和不利的國際環境,卻並沒有多大機會創造改變和拯救法國的奇迹。相反,在他執政期間,法國社會將繼續空轉、分裂和內耗。可以說馬克龍贏了,但法國卻沒有贏,這很可能只是法國困境的延續,也將為五年後打破「國民陣線規律」創造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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