貿易戰,中美決一雌雄?結果會怎樣?

「貿易戰」成為全球焦點。打還是不打?和還是不和?應戰還是不應戰?打要怎麼打?和要怎麼和?應戰應如何應戰?全世界的各路精英們紛紛出謀獻策,把中美近年來的經濟和貿易圖標研究了個透。其實,結果無非是,當下,很難有定論。


那我們不妨多找幾個角度看問題。

短期——戰術上敲詐

3月23日,特朗普在白宮正式簽署對華貿易備忘錄。美國宣布對價值600億美元中國商品加征關稅。

針對我們!我們可以憤怒。但且慢。

3月8日,特朗普宣布,由於進口鋼鐵和鋁產品危害美國「國家安全」,美國將對進口鋼鐵和鋁產品分別徵收25%和10%的關稅。

一時間,全世界都憤怒了。也不是針對我們?我們似乎可以不要那麼憤怒。但且慢。
隨後,美國公布了一大批鋼鋁關稅豁免國,迄今,已經沒有幾個國家還在懲罰名單上了。還是針對我們?

且慢憤怒或不憤怒。既然這項舉措令各國與美國本土企業都一臉懵圈,以此為據探尋背後邏輯更有意思。

經濟學中有個概念叫做「消費者剩餘」(consumer surplus),指的是買者的支付意願減去買者的實際支付量。簡單地說,就是買者賣者都希望從市場活動中獲得收益,消費者剩餘衡量了買者自己感覺到所獲得的額外利益。更簡單的說,你覺得需要付100元買條裙子,結果花了90元,你就會特別開心,覺得自己「佔了便宜」。商場往往利用這種心理打折促銷,甚至提高原價來使你獲得「佔便宜」的滿足感,從而更願意掏錢。

美國廣泛性揮大棒,提高鋼和鋁的關稅,不具備國家安全的合理性,違反世貿組織多項準則和規定,人盡皆知。但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恐怕這就是一場製造「消費者剩餘」的「心理戰」遊戲。正因為不具有合理性,也就是說過去的模式相當合理,已經很難有「打折」的談判空間,因此驟然間提高原價,製造出「差價」來,讓本來沒意願、不屑於談判的人,坐上談判桌。

並且搞了個「飢餓營銷」。罰的人越多,打擊面看似越寬,還價空間就好像越大。先是「極限施壓」,然後製造「誰先談誰先受益」的博弈環境,讓部分國家甚至產生「我佔了便宜」的滿足感。

如此,不但分化了這些國家,同時把規則制定權事實上的轉移到了自己手裡。
老特一套商業組合拳耍得666啊!

中期——戰術加戰略圍攻

有人說,美國不止是在經貿上升級,可有意識形態上的不兼容啊!

1月19日,美國國防部發布新版《國防戰略》,放下恐怖主義威脅,將「國家間戰略競爭」視為美國家安全重點,認為俄中是主要競爭對手,要打造「更具殺傷力的部隊」。

1月30日,特朗普的《國情咨文》,明確大國競爭才是美國國家安全面臨的主要威脅,將中國從「競爭者」提升為「對手」。

最近班農的一句話很熱門,中國摘走了自由市場的花朵,卻讓美國走向了衰敗。
美國的關切究竟是否在於誰更「政治正確」?

無獨有偶,幾十年前,布熱津斯基也說過一句「熱搜體」,冷戰結束了,輸的是蘇聯,贏得卻不是美國,而是日本。

1985年,美國成為最大債務國,日本成為最大債權國,「日本威脅論」開始高漲。在美國,與以前肯定日本模式論調不同的「敲打日本」論、批判「日本精神」乃至日本文化的「對日修正主義」開始出現。

伴隨多輪反傾銷、301的打擊,列根在1987年簽署了戰後第一個對日本實行經濟制裁的法令:對日本出口到美國的價值3億美元的存儲器徵收100%的關稅。不僅如此,美國還揪住東芝向前蘇聯出口精密機床一事,上綱上線,說這和蘇聯核潛艇製造有關。在充分利用了輿論後,先是重重處罰,「5年內禁止東芝財團所有產品進入美國市場」,後經過磋商,輕輕落下,改為「3年內禁止東芝機械公司的產品入美」。

與此同時,美國稱日本「白乘安全車」,不斷地要求日本擔當大國責任。但當日本在防衛建設上取得進展,「防務摩擦」又產生了。作為二戰中的侵略國,日本軍事需要日美同盟框架下以美國為借口行事。美國強迫日本停止「自主研發」戰鬥機,改為「聯合引進」美國技術、機型。

就這樣通過政治軍事與經濟貿易政策單打、雙打、混雙打,日本在貿易戰中不但妥協退讓,而且主動制定限制出口法規,日本不但在貿易上敗退、經濟上衰退,美國還進入了日本政府管理層面,日美從1990 年代「重新定義日美同盟」,而1990 年代以來,幾乎一直是美國在主導日本的改革方案。

戰略與戰術結合,集中各種資源又拉又打。政治正確不?還是去搞搞清楚政治是什麼。

長期——戰略上遏制

美國新版《國家安全戰略》把中國形容為「持續挑戰美國國力、影響力和利益、破壞美國安全與繁榮」的「修正主義大國」和「競爭者」。

克里姆林宮反擊美國是「帝國主義」。大概他們也對「修正主義」這無比熟悉卻突如其來的標籤啼笑皆非怒不可遏,誰「修正主義?」我埋進黃土的東西你刨出來當時髦?你才修正主義,你全家都修正主義。

其實也沒必要太生氣。特朗普難道是個孤案?

奧巴馬在上任之初就高調宣布「重返亞洲」,以合作開道,以遏製為本。2011年底,美國對中國的身份定位為「亞洲的恃強欺弱者」。美國不斷加強在中國周邊的軍事存在,介入南海問題、釣魚島問題,對台軍售,頻頻聯合軍演。戰略圍堵中國之意昭然。在經貿上出台了極具保護主義色彩的「購買美國貨」條款,而後開始對華頻頻舉起「貿易制裁」大棒,「匯率操縱國」弄得中美劍拔弩張。從未閑着。

小布殊在競選期間就曾經發表過一些強硬的對華政策,且一再強調戰區導彈防禦計劃的重要性。911事件前,小布殊政府把中國定位為「戰略競爭者」;911事件後,美國出於反恐需要,把中國定位為「若即若離的盟友」。而「競爭者」這個身份一直存在。小布殊的許多貿易政策直接針對中國,對中國反傾銷、反補貼、鋼鐵業等「特保措施」一大堆,經常指責中國對知識產權保護不力,頻繁對中國發起「337 調查」。還大搞自由貿易區的小圈子,企圖排擠中國。

克林頓對中國怎麼樣?克林頓在大選中獲勝後,一再主張對華採取強硬態度。執政後,發現與中國對抗無助於美國經濟,繼而改變態度。在貿易上,他將「經濟安全」列為其對外政策三大支柱之首, 把外貿視為「美國安全的首要因素」,主張政府積極介入對外貿易,強調「堅持公平貿易原則」。

雖然各任美國總統都常有個「低開高走」的過程,但不得不說,美國對中國的「遏制」心態由來已久,當中國的實力越強大,美國的忌憚就越深。奧巴馬時期,美國政府及軍方在談及美國面臨的挑戰時,大多將俄羅斯放在首位,我們一般屈居第二。這幾次的報告對中國青眼有加,排名上升,被提及「國家間戰略競爭」時都位列榜首。

由始至終——這是一場「熬戰」

有人說,這是一場「貿易戰」,而且是一場「新冷戰」。

我不同意。

從歷任美國總統對華態度與對華貿易政策的嬗變上看,變化軌跡相當明顯,過去的分歧與遏制較為偏向意識形態,而現今更為偏向務實的實力競爭。

「冷戰」是理想主義的較量,而當前不是,現下流行的,是完完全全的現實主義競爭。

3月初,特朗普在國內國外上上下下四面圍攻下,在新媒體上得意洋洋的說,「貿易戰好打又好贏」。不愧是房地產商人出身。

過去特朗普剛剛上台,很多人笑他,我覺得他不可小覷。如今特朗普掀起了驚濤駭浪,有些人又無比膜拜,稱他是偉大的戰略家,我也不同意。

布熱津斯基已經說過,他絕不排斥「政治正確」,正確的「政治正確」非但不妨礙還有助於他的實用主義戰略,有助於美國國際地位的保持。要知道,利用「人權外交」進行「討價還價」,正是當年布熱津斯基的「發明創作」。

這一招很老了,即使為了適應新時期加上了許多新的「花絮」,捧殺加棒殺齊飛,政治加經濟一色,一邊強力要求你擔當,一邊輿論上廣為製造恐慌,台海、南海、亞太、印太,內外部力量循環轉化施壓。可真有新鮮?

無非是,特朗普嗓門比較大,賭性比較足,提「原價」行為比較狂野而已。

他還是他,他只是他,只是我們的認識不清,而危險的恰恰在於此。無論是過度貶低或者過度褒揚,都不但結論不正確,也根本不應該是對一個政治人物、對一個國家政策評價的正確態度和方式。

倘若如此,我們在戰術上就往往被動,認不清對方的招數,總是在誤判,「他不會這樣的」「他不會那樣的」。結果只能隨他起舞。這或者也是導致特朗普「玩得」越來越大的原因之一。

當然,歸根結底,問題還是在於我們自己的戰略並不明確。美中關係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但同時也是你爭我趕不斷較勁。單方面強調其中一方面大概都太simple太naive了。

中美歷史很明確告訴我們,美國的政策從來就是整個套系的設計,我們決不能「單兵」作戰,或者臨時應對。

如果真要比作戰爭,這是一場將曠日持久,看誰更能「熬」到最後笑出來的「熬戰」。

「熬戰」比的是誰更有韌勁

美國和中國貿易爭端其實代表了兩國國家利益的衝突, 這種衝突在國際體系結構走向鬆散時走向政治舞台, 事實上也是兩國國家利益從政治走向經貿舞台進行的表演。

關於可能的貿易爭端,許多報告已經拿出了從大豆到飛機到匯率到債券的許多方案。值得注意的是,幾十年裡,貿易戰總是將起未起、方興已盡、卻又揮之不去,有其深刻原因。這是一場長期「拉鋸」的「熬戰」,比的是誰更有韌勁。

因此,短期來看,要認清形勢,強化戰術反制。1994年,日本首相訪美,雙方就貿易問題談成「僵局」,成為一個歷史標記。究其原因,當時美國經濟復蘇勢頭強勁,但正值克林頓面臨中期選舉,需要在貿易平衡等問題上「拿分」如今,特朗普政府面臨的正是即將到來的中期選舉,以及2020年的連任訴求。抓住這個「牛鼻子」至關重要。硬碰硬的「一戰」,必然雙方都有損傷。總體而言,美國當然還是具有經貿優勢。但中國在政治、經濟、文化背景上與美、日都有較大差異,我們所擅長和靈活機動的領域不同,美國「硬」的能力固然強,但民間意願和承受能力卻難言強。不妨利用這種時間與心理落差進行戰術反擊,既然認清了「消費者剩餘」的促銷策略,就理直氣壯拖拖拉拉打打鬧鬧欲走還留的討價還價。

中期來看,要堅持對外開放、深化改革,加快結構性改革、市場化改革的速度、力度、深度、廣度。對於美國等一再要求我們「打開市場」「打開國門」的要求,我們應理性對待。中國可謂是對外開放政策下受益最大的國家之一,但目前許多領域確實面對着完全開放市場則可能遭遇安全危機的問題。要清楚認識到,這種癥結的形成,大多數不是因為不能開放這個市場,而是我們對市場化的理解、踐行不夠。比方說金融服務業,過去許多風險,都是在監管根本沒有市場化觀念,完全依賴計劃性的管制思維下造成的市場極度扭曲帶來的。一面瞎奉行「自由主義」,一面又拿出安全「保護主義」當盾牌,這種意義下的「不能打開市場」,只會損害中國經濟和可持續發展。此外,市場化也意味着精細化。比如對於美國等一再指責的強制技術轉讓,我們常常眉毛鬍子一把抓的反駁美國人吝惜技術等等。其實,禁止強制性技術轉讓只適用於政府審批,而如果是公司間的協商合同行為,則無可厚非。我們完全可以減弱政府在其間的影響,既讓市場化的公司更有機會自行選擇,也避免政府行為受到指責。同時,像美國一樣,在幕後採取其他方式對本國市場予以支持。要積極進行結構性改革,打開這些死結,找准市場化精神和邏輯,讓「市場化」向「高質量」行進。

長期來看,要認清國家競爭力之戰是企業、技術、人才的爭奪戰。貿易戰或不戰,都只是插曲。國家競爭力之戰,是恆久之歌。從美國減稅、貿易爭端等意圖看,均是為了吸引企業、資金迴流,把技術、人才留在本土,因為這些,才是國力、國運的基礎。美國之所以能夠從蠻荒之地到世界老大,長久穩定的吸引人才、激發技術創造力、給予企業充分空間,起到了關鍵性的作用。而反觀中國,之所以能夠在短短几十年裡創造「奇迹」,也絕對與政策對企業、人才的放鬆、激勵有最大關係。當前,中國出現了一批世界著名企業,但總體而言,優秀企業數量不是太多而是太少,能夠供企業與人才發揮的平台和空間也不是太寬而是太窄。現在的改革不但需要強調「放權」,更要用「建制」來規範權力,讓市場更加公開透明,讓所有人和企業都有機會施展身手,在公平的機制下獲得最大的發展。這才是吸引企業與人才,同時促進技術發展的基石,也將一直是國家競爭力的基礎。

後記

此次「貿易戰」,坊間沸騰。這是好事。國家大事人人關心,則有凝聚力。與此同時,許多言論頗為振聾發聵,卻不該成為主流。

美國崛起,並非一日之功。中國料也必經曲折。面對中美關係,中國需要制定戰略,從長計議。在國內,應防止短視、防止過激、防止極端;在國際上,應堅持立足實際,做負責任的發展中國家;從理論上說,應更深入前瞻研究和後備方案;從實踐上說,可更多談判與博弈技巧。

從某種意義上說,「發威」過盛,往往恰好證明這不是個戰略家。

宋遼連年苦戰,終定下「澶淵之盟」。回頭望去,盟約的簽訂,因雙方都損耗殆盡心存忌憚。但當時他們都並不清楚對方情形。所以,能夠談,是好事,要謹慎,但也要明白,雙方一定互有牽制才會和談。找出背後牽制原因,讓牽制來得更切中痛點,也許更有助於博弈。

宋終於走到盡頭。盟約不是永久的,國家利益才是永久的。宋之亡,不是因為遼太強盛,是因為宋太糜爛。不是因為宋不穩定,而是因為宋安於穩定。

新時代的中國有足夠的自信和能力,也不可能是「宋」。但以史為鑒,也能借鑒些興替的道理,古往今來,莫不相同。找到邏輯,才不至於臨陣磨槍。

中美關係好也好不到哪裡去,壞也壞不到哪裡去,這句話非常有智慧。競爭才是永恆的。在穩定中求發展,但要在競爭的動態中才能尋求到和睦的穩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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