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歐洲的曖昧和反覆,我們該怎麼辦?

雲石

7月6日時,中國駐英大使在一場網上發布會上,發出了兩端措辭嚴厲的警告:

「我們(中國)想與你(英國)做朋友,想和你成為合作夥伴,但如果英國將中國視為『敵對國家』,那麼一切後果將自負。」

「如果你一直都跟着別國『隨風起舞』,仰人鼻息,沒有獨立的外交政策,還如何自稱是『大不列顛』(Great Britain)?」

這兩段話挺燃,傳回國內,也讓很多人大呼痛快。但痛快之餘,其實也蘊含著憂慮——向來在公開場合語態溫和、用詞極為謹慎的中國外交官,突然轉變調門,這實際上意味着一件事——中英關係已經到了一個十分微妙的十字路口,英國對華態度和立場,有可能在美國壓力下發生轉向。

而大使之所以在這時候說這些話,結合內容本身以及背景,應該是與英國對華為5G的態度有直接關係。

一直以來,在是否允許華為參與本國5G建設這個問題上,英國的表態就不斷反覆。1月時,大金毛約翰遜首相曾宣布,將允許華為在本國5G網絡建設中「發揮有限作用」——對這種有限接受,中方當時應該是理解並認可的。

不過到了7月6日,英國數字化、文化、媒體和體育大臣奧利弗·道登對外稱,這個決定並非「一成不變」。同時有英國官員透露,政府目前仍在權衡相關方案,比如替換掉現有華為設備的成本有多大,本月下旬提交議會審議。

英國之所以突然「變臉」,表面上的理由應該是美國5月份出台的新制裁措施,限制全球任何企業對華為供應芯片,這可能「對華為產品的可靠性產生重大影響,從而影響英國5G網絡的安全性」,因此政府需要重新評估。

不過事實上,這種評估,更多的應該不是技術、而是政治方向的考量——6月底,當美國聯邦通信委員會把華為定性為「美國國家安全威脅」之後,大金毛就暗示說,華為是潛在「敵對國家供應商」。

而與此同時,歐陸方面,法國的態度也開始變得有些曖昧,甚至連德國方面,也隔三差五就有一些不利消息傳出——真假難辨的同時,也不得不讓人憂心。

為什麼會有這種變化?本質上來說,這是中美關係惡化的趨勢與歐洲「夾縫式」生存處境產生的共振。

歐洲本來就與美國同根同源,二戰後又一直深受美國控制和影響,所以在重大政治、經濟問題上追隨美國,這是自然而然的。只不過,歐洲的輝煌歷史和現實體量以及文明發達程度,又決定了它天然存在獨立自主,自成一極的訴求,並不甘心受美國鉗制——這一點在蘇聯解體,俄羅斯衰落,歐洲最大外部威脅消除後變得更加強烈。只不過,歐洲政治上的四分五裂,決定了歐洲又無法有效整合——空有強大實力卻不能有效釋放,所以又不得不以不遜於(或者說略遜於)美國的綜合實力之身,被美國分化控制。

歐洲的這種糾結,決定了它在對華合作方面呈現出一種天然的矛盾態度——主觀上,它願意與中國進行一些合作,並在某些領域借中國的力量制衡美國的壓力;但客觀上,它又受制於美國,不得不在很多時候追隨美國的腳步,屈從美國的旨意——哪怕這種旨意不符合歐洲利益,甚至傷害美國利益也不例外。

那麼,這兩種態度傾向,哪一種佔主流呢?當然是親美一方,這不僅僅是因為美國實力和對歐影響力本來就大於中國,還是因為,中歐本身在意識形態、種族、文化方面,就是與歐洲存在極大差異的;此外還有一點,歐洲對中國,從一開始就是存在極大戒心的——它雖然希望通過中歐合作謀發展,希望借中國之勢制衡下美國,但同樣又不願意中國太過強大,對歐洲影響太多——畢竟歐洲好歹也是世界級勢力,被美國壓一頭就已經夠鬱悶了,要是未來再被中國壓一頭,歐洲得憋屈死。所以,歐洲在對待對華合作,以及中國影響力進入方面,天花板的設定天然有限,過程中的防範和戒備也是不少。

當然,防範歸防範,戒備歸戒備,既然歐洲存在與中方合作共贏,乃至借華制衡美國的利益驅使,那中歐合作,就存在一定的空間——這也是華為能夠參與歐洲5G建設的原因。

但是,鑒於歐洲擺脫不了美國的控制和影響,所以這種合作空間,不僅受歐洲本身戒備以及天花板設定的限制,同樣也難免受美國態度的影響。如果美國的反對沒有那麼強烈,中歐合作的空間就會寬一些;而若反之,美國強勢遏制中國,提高對華圍堵封鎖力度,那歐洲不管自身願不願意,也都不得不或多或少的被其影響。

這就是近來華為5G在歐洲風聲鶴唳的原因。過去這半年,中美關係再一次急轉直下,脫鉤加速,新冷戰抬頭,這種環境下,留給歐洲的獨立政策空間已經大不如前,在中美之間被迫站隊的壓力越來越大。而鑒於中方在這種博弈中的相對弱勢地位,歐洲在空間受壓后更加傾向美國,在某種程度上是不可避免的。

不過大家也不必過於憂慮。歐洲受壓後的轉向雖然不可避免,但轉向並不等於對美國亦步亦趨——歐洲好歹也是世界級勢力,它是受美國鉗制,但並不代表完全受美國控制;所以再怎麼壓縮,獨立空間也還是有的;美國的每一次令旨,如果不符合歐洲利益還要強推,那就算最後歐洲被迫從命,也必然會傷害美歐關係,消耗美國的對歐資源——而以美歐的這種實力對比,美國的這種對歐資源也沒有那麼豐厚——至少遠不如對日、對加、對墨西哥的資源豐厚。

所以,從整體上來說,雖然美國這番施壓,肯定會多多少少的壓縮華為5G在歐洲的生存空間。但要做到斬盡殺絕,將其驅趕出歐洲,應該還是不至於的。

不過,這並不代表中方就可以無所謂。畢竟就算是存在,也有多少之分——這種多少不僅是量級差距,不僅僅是錢賺的多點少點的問題,它同樣是中美5G競爭的重要籌碼,甚至有可能決定這場勝負的存在。所以,中國也必須為此竭盡全力——就算自身實力所限,不能完全抵消美國施壓升級的影響,但至少也要將這種影響,儘可能的降到最低。

這就可以理解大使的這種警告了——說白了,華為5G的利用,除了歐洲本身的制衡美國需求外,同樣也是和中歐其他合作掛鈎的——如果你一味迎合美國,那你其他方面對華合作,從中國謀利的空間就會被嚴重壓縮。

而除了利益反制這個基本手法外,中國在對歐關係處理方面,其實也應該有所區別,針對各國的不同情況,採取不同的手段——畢竟中國對歐影響力整體還是在美國之下的,要想爭取到最好的效果,就必須把有限的影響力,注入到最需要的地方,這樣才有可能收取最大回報。

而歐洲國家,根據其國情以及對華態度,大致可以分為四類

首先是英國。咋一看上去,英國似乎是最難擺脫美國影響的國家——畢竟英美同源,英國又是美國的第一盟友,在美系國家中享受最大的照顧;而且英國已經脫歐,不再受歐盟的掣肘——而歐盟作為一個整體,其採取獨立立場,抗衡美國霸凌的能力自然是更強的。結合這幾點,似乎英國這次有極大可能讓華為徹底出局。

其實,這個可能性嘛,雖說不能排除,但其實也沒那麼大。英國是親美不假,但大英帝國也是出了名的會見風使舵,過去五百年內,無論是崛起、鼎盛還是衰落,它總能審時度勢,把准歷史的風向和時代的脈搏,並迅速調轉船頭——說直接點就是永遠不會站錯隊。所謂沒有永恆的朋友,只有永恆的利益,這句話雖然是個國家的領袖都懂,但真正將它貫徹到位,且一直貫徹到位的,至少過去幾百年時間裡,唐寧街的大佬們排第二,還真沒誰敢爭第一。

而現在,中國強勢崛起已經十分明顯,美國盛極而衰也已苗頭初現,雖然這種此消彼長還遠遠未到關係逆轉的臨界點,甚至是否成為長期趨勢和走向也還不能完全確定,但這種趨勢的存在,決定了英國是有必要未雨綢繆的——畢竟所謂的站隊,從來就不是臨時抱佛腳可以搞定的;每一次站隊前,其實都有着大量的鋪墊和準備。

而在現實中,英國也不是沒有「背叛」的先例——前兩年的亞投行,正是英國的帶頭反水,引發了全球的連鎖反應,讓美國扼殺亞投行的努力毀於一旦——這正是英國見風使舵這一傳統看家技能和德行的最好體現——而這一次的見風使舵,也確實在後來給英國帶來了豐厚的回報。

當然,現在的政治環境不比兩年前,中美脫鉤乃至對抗加劇的大環境下,英國的操作空間肯定沒有以前那麼充分。不過正所謂江山易改稟性難移(或者你也可以說是狗改不了吃屎),見風使舵,多頭下注,這不僅是英國的傳統技能,也是他們的生存之道,所以英國還是多少可以爭取的——胡蘿蔔加大棒,利誘加警告,縱然最後不能讓英國堅持之前的立場,但給華為儘可能的多留些空間,為自己的未來多留點地步,這個只要操作得當,應該還是有可能的。

法德就更是如此。相較於英國,法德的實力更強,而且作為歐盟的領袖,法德在借華制美方面的需求,也比英國更為強烈和迫切。而且法國本身就是西方大國中的異類,具有相當大的獨立性;至於德國,雖然現實中的獨立性不如英法,但它借歐盟擴大自身話語權的利益驅使卻是最強烈的,所以在維護歐盟獨立性,擺脫美國鉗制方面的訴求也是最為強烈。

所以這兩個國家,雖然在美國的壓力加劇之下,也多少出現了一些雜音和風險,但依然是最有可能爭取,也最值得爭取的——換句話說,最值得中國追加投入,把有限的資源向其多傾斜一點。只要好處足夠大,結合他們本就強烈的制衡美國動機,以及不俗的自身實力,在這兩個國家,還是可能保留相對最多的市場份額,以及其他合作機會。

第三個類別就是南歐——也就是過去所謂的歐豬國家。這幫國家其實也可以予以一定重視和投入。原因很簡單,他們債務纏身,經濟亟需中國方面的支持。而且南歐國家和中西歐不一樣,他們的工業化一直都不怎麼樣,所以經濟結構上跟中國的衝突和競爭較少,倒是其他一些領域——旅遊、體育、文化、奢侈品等,在中國有很大的市場空間,雙方互補性很強。這樣的國家,其實是相對容易合作的——比如意大利,就是第一個加入一帶一路的西方大國,至於希臘,當年為了從中國搞錢,都可以派軍艦幫中國從敘利亞撤僑。

當然,這類國家也有風險——因為經濟問題和難民問題,所以右翼民粹傾向很嚴重,種族主義、極端國家民族主義這些右傾意識形態在當地很有市場——而這些無疑是對中國不友好的。

不過吧,也沒必要把這個看的太重。畢竟民粹從來就不能當飯吃,就算右翼民粹上台,它也得想辦法搞錢,不然民眾依然不買賬。歷史上來說,二戰前的美國和蘇聯,以及美國和日本,一個在意識形態上針鋒相對,一個在地緣政治上矛盾重重,但這都不妨礙這兩對把貿易和經濟合作開展的熱火朝天——原因無它,沒人和錢過不去。只要沒到徹底翻臉,那就沒必要因為這些虛頭巴腦的東西耽擱賺錢。

中國和南歐,怎麼看也沒有什麼必須撕破臉的理由。所以,只要南歐政治還能大致保持穩定,不至於因為政治混亂,讓意識形態取代國家利益,成為左右政客決策的主流標準,那這些國家,依然還是有合作的空間的——像意大利加入一帶一路,以及希臘的比雷埃夫斯港建設,這些中西合作的大項目,都是在右翼政府手上談成和開展的。從這個角度來看,南歐依然是可以爭取的對象——至於他們一邊合作一邊陰陽怪氣,甚至有可能搞點意識形態幺蛾子,這個雖然討厭,但大環境如此,也沒什麼好的辦法,只要正事兒不耽誤,其實也無需計較太多。

第四類,也是最後一類——東歐和北歐,這個難度就很大了。

東歐(這裡指歐盟體系內東歐國家)和北歐,這兩個地區的國家,都有一個典型的特徵,就是白左當道,意識形態挂帥。

之所以如此,是有原因的。東歐國家普遍是從蘇聯衛星國甚至加盟共和國劇變而來,所以反共是他們維護國家、體制政治合法性的一種必須;而且這幫東歐小國離俄羅斯近,生怕俄羅斯東山再起捲土重來,所以最希望看到的,就是俄羅斯二次解體——而現階段中國又是俄羅斯得以維持延續下去的最大外力支撐,所以這類東歐國家,基於強烈的意識形態驅動,很容易就產生對中國的抵制和排斥衝動。

北歐的邏輯跟東歐也差不多。北歐小國們倒沒當過蘇聯衛星國,不過北歐國家普遍地廣人稀,人少資源多——這等於是一個娃娃抱着個金飯碗。偏偏,北歐小國周圍,又有英法德俄等大國環伺,這就等於抱着金飯碗的娃娃,被擱進了狼窩。

這樣的國家,怎麼維持生存?一方面當然是引區域外強援為持——這意味着其對美國貼的更緊,依附需求要遠遠大於那些傳統歐洲大國;再一個,就是白左當道,拚命捍衛西式制度和普世價值觀——因為這些意識形態的東西,以及衍伸出的規則,能鎖住歐洲大國的手腳,阻止他們退回到弱肉強食的近代遊戲規則,以免自己淪為炮灰。

既然堅定捍衛西式制度和普世價值觀,那所有與這些東西不合拍,甚至南轅北轍的,都會成為其之敵人。而中國在制度和意識形態方面,跟西式制度以及西式普世價值觀截然不同,而且中國還有強大的實力,在他們看來,具備挑戰甚至顛覆西式制度和普世價值觀的可能。所以,北歐對華一向也都不友好——但凡有個機會,就要拿人權、民主說事兒,自己給自己貼金,順便對中國的體制、意識形態大加貶斥。

所以,北歐和東歐,這一類型的國家,擱在平時可能還有點合作空間,但隨着美國對華圍堵大網的收緊,他們在意識形態挂帥的主旨下,會相對容易就上美國的賊船,投入反華事業當中,淪為幫凶。對這樣的國家,能合作就繼續合作,不能就拉倒——反正東歐北歐都是小國,市場空間本就有限,合作了所得有限,不合作也沒太大損失,在現在這種形勢下,就沒必要投入太多資源了。

反正說白了,隨着中美脫鉤和對抗的加劇,歐洲身處夾縫,自然也難免受此大勢裹挾,所以未來中國在對歐合作方面受影響,是不可避免的;不過,歐洲市場的重要性,以及歐洲本身的實力以及利益訴求,決定了對於這個板塊,中國依然有相當的開拓和耕耘空間,也有開拓和耕耘的必要。只不過,開拓和耕耘的同時,中方也有必要根據形勢變化,在善加基礎手段運用,發揮自身既有優勢的同時,及時調整策略,確保將有限的資源,投入到更具價值,更有穩定性和可持續性的國家當中。這樣方能實現最佳性價比。

總而言之,困難會加大,阻礙會增多,但機會和空間也是有的,利用現有的資源,好好爭取,儘可能保持住最多,將損失減少到最低,就是現階段在歐洲要做的事。至於以後的走向,那就看中國自身的能耐了,要是中國被美國堵衰下去了,那隨着你帶給歐洲的利益,以及借華制美價值的下降,那現有的空間也別想保住。但如果中國能不斷突破圍堵,繼續向上,做大做強,那隨着中國市場空間增大,外溢資本增加,以及制衡美國能力的增強,歐洲國家心中的那杆子秤,也自然會逐漸向中國加碼。

所以,短期的穩住固然要極力爭取,但與此同時,大家也應把目光房放遠點。畢竟長期來看,最終決定自己命運的,還是咱們自己!

上帝保佑美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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