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伯之春」十年後,引爆「顏色革命」的突尼斯現在怎樣了?

2010年12月在阿拉伯世界掀起了一場革命浪潮,首先從突尼斯小販自焚引發的「茉莉花革命」,演變成席捲北非和中東地區的「阿拉伯之春」,讓民眾走上街頭推翻獨裁政權。在這個過程中,有的國家陷入長期內戰,有的國家由軍政府掌權,這場「顏色革命」,不僅帶來戰火,還引發了歐洲移民危機。而突尼斯成為這些國家中唯一擺脫獨裁、成功完成民主轉型的國家。然而,十年後的現在,突尼斯變得怎麼樣了呢?

回到革命的那一天

2010年12月17日,在突尼斯中部城市西迪布濟德(Sidi Bouzid),時年 26歲的蔬果小販布瓦吉吉(Mohamed Bouazizi)在大街上推著推車賣水果,迎面而來的警察以非法設攤為由沒收了他的推車,連帶推車上的蔬果也被沒收。憤怒的布瓦吉吉決定自焚抗議,雖然他很快就被送醫治療,然而因為燒傷實在太嚴重,他在 2011年1月4日過世。

布瓦吉吉的自焚吸引了全國的注意,民眾早已受不了經濟蕭條、政府腐敗和警察濫權,於是有人開始走上街頭,要求執政 23年的突尼斯獨裁總統阿里(Zine El Abidine Ben Ali)下台。

在民眾與政府的衝突中,有300多人死亡,整起抗議行動也如星火燎原般席捲全國,並且擴張到整個阿拉伯世界,引發「阿拉伯之春」(Arab Spring)──埃及、巴林出現推翻政府的大型抗議、內戰吞噬了利比亞、敘利亞和也門。

阿拉伯世界其他國家民眾抗議主題和突尼斯差不多,他們最想要的就是工作和尊嚴。

昔日驕傲 今日詛咒

2011年1月,眼見大勢已去的突尼斯總統阿里逃到沙烏地阿拉伯,2019年在沙特去世。隨後,突尼斯逐步轉型成民主國家,現在人民可以合法選舉,也可以享有言論自由,但對依舊深陷經濟泥淖的突尼斯民眾來說,在「阿拉伯之春」滿十周年的現在,沒有什麼值得慶祝的,尤其新冠疫情帶走了將近4,000人、超過11萬4,000人確診。

相比於其他發生「阿拉伯之春」的國家,突尼斯是最幸運的,他們相對而言是平和轉型,沒有發生暗殺、恐怖襲擊,也沒有像埃及一樣重回獨裁老路,更沒有像敘利亞、也門那樣飽受內戰之苦。

為什麼只有突尼斯會成功呢?原因有二,一是突尼斯軍方沒有參與到這場革命之中,二是突尼斯本身有利的地理。突尼斯是阿拉伯世界的邊緣地帶,又是一個很小的國家,地緣政治比較單純,沒有外部力量參與進來。

因此突尼斯不時便會出現罷工、擋路、抗議活動,他們的訴求似乎與當初「阿拉伯之春」》沒有差多少,也是要工作、要改善經濟,要加強公共服務等等。突尼斯人對現在政府最不滿的是「過去10年他們什麼也沒做!」

在布瓦吉吉自焚的西迪布濟德市,當地除了插上一支支突尼斯國旗紀念「阿拉伯之春」滿十周年外,並沒有什麼特殊紀念活動。

當被問道對布瓦吉吉的感想時,今年54歲的西迪布濟德市民伊曼(Fathiya Iman)看著市政府對面架起的布瓦吉吉肖像說:「我詛咒他,我想把他的肖像拿下來,他是摧毀我們的人。」

布瓦吉吉的親戚蓋斯(Qais Bouazizi)解釋道,布瓦吉吉曾是突尼斯人的驕傲,但現在反而成了詛咒。看不到經濟好轉的民眾開始把氣出在布瓦吉吉身上,認為要是他沒有引起「阿拉伯之春」就好了。

中東媒體發出感嘆,「阿拉伯之春」到「阿拉伯之冬」,讓人民從希望陷入痛苦,中東人民發現自己被美國利用後悔地表示,這並不他們想要的革命。

突尼斯地中海絲路組織主席巴斯利表示,2011年本·阿里政權被推翻之後,在這10年之內,突尼斯的總統和總理已換了10多位,但是沒有人能帶領人民走向正確的道路,突尼斯的經濟和社會發展還不如革命之前。

根據《衛報》與《YouGov》組織,針對該區9國包含蘇丹、突尼斯、阿爾及利亞、伊拉克、埃及、敘利亞及也門,多達5275人、不分男女老少的最新調查顯示:

—有27%的人覺得日子比較好過
—有84%的人覺得貧富差距變大了
—有22%的人覺得孩子的未來比在 2011年時好
—有6%的人覺得批評政府變難了
—有70%的人當時支持革命活動
—有59%的人說他們不後悔當時支持革命

突尼斯曾被譽為「歐洲後花園」,與意大利隔海相望,革命之前,突尼斯是著名的旅遊國家,而現在除經濟陷入困頓之外,政府債台高築,通貨膨脹嚴重。安全局勢也在不斷惡化,2015年和2016年,突尼斯城發生多起「極端分子襲擊」事件,造成多名遊客傷亡。直到最近兩年,突尼斯的旅遊業才有所好轉,但是民眾的罷工遊行時有發生。

一名突尼斯的記者表示:「最大的變化就是國內『民主』的氛圍變濃了,大家都可以自由表達觀點,但是這種所謂的自由和民主十分空虛,沒有幸福感,也沒有收穫感,現在的收入還沒有10年前高,我們寧願多掙一些錢,給家人更好的生活。」

突尼斯總理馬赫迪·朱馬曾表示,一個國家的轉型比一個企業的轉型要難得多,儘管突尼斯人正在謀求發展道路,但是想要達到目標,就需要一個穩定的社會和持續的領導力。

事實上,中東有很多國家情況比突尼斯還糟糕,敘利亞至今仍處在戰亂中,同樣陷入這一困境的還有利比亞和也門,埃及總統塞西表示,阿拉伯世界發生的這場革命,讓140多萬人死亡,1500多萬人淪為戰爭難民,損失超過1萬億美元。

此外,這場革命還導致極端組織不斷壯大,佔據了敘利亞和伊拉克大片土地,導致大量難民湧向歐洲,改變了歐洲一些國家的政治生態,右翼政黨異軍突起。

敘利亞人權組織稱,不管如何美化,都無法改變的事實是,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為中東國家帶來了無限的紛亂、動蕩和威脅。回顧這10年,越來越多的人認識到,中東內部的問題應該由中東人民來解決。西方國家不要再強行推行所謂的「西式民主」,不要再挑撥民族、宗教之間的矛盾。

埃及開羅大學教授萬迪表示,美國為了推行所謂的民主化「用心良苦」,不斷扶持和資助的研究機構和非政府組織,悄悄改變當地民眾的價值觀。埃及青年馬德哈特一針見血地指出,有美國插手的地方,就有家破人亡,美國把所有的中東人民都變成了「陪葬品」。

民主的反思

西方學界和新聞報導一般把發生在突尼斯亞民眾反政府運動之後的系列民主化運動和民眾意識的覺醒稱為「阿拉伯之春」。前面所談到的這些國家往往是有軍事強人統治,國家的腐敗問題和失業率隨著經濟危機的加深而尖銳化,最終導致了民眾整體不滿情緒的大爆發。

突尼斯街頭小販的自焚不過是點燃這場規模宏大的地區政治運動的導火索,背後隱含著底層民眾潛藏已久的對於軍事寡頭政權和家族壟斷國家資源的不滿。

「阿拉伯之春」影響最為深刻的還是北非的地緣格局,在整個運動中。埃及的總統穆巴拉克、利比亞的卡扎菲、突尼斯的本.阿里都紛紛退出了歷史的舞台,當地的政治派系開始接管新的國家。(埃及與以色列的關係也曾一度受到影響。)

但是西方媒體卻樂觀地估計了這場革命之後的阿拉伯世界的民主化歷程。事實上,西方在「阿拉伯之春」過程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即便到今天也門、埃及、利比亞的經濟政治形勢也不比當時。而敘利亞的內戰則更是曠日持久,成為了多國博弈的中心聚焦地。

「阿拉伯之春」十年過去,在某個意義上說是失敗的民主實驗,對當地甚至世界都帶來不小的危害。不是說民主不值得追求,也不是說阿拉伯文明與民主無緣,而是「阿拉伯之春」的經驗有兩點值得省思:

第一是本國的民主條件:這些國家的治理能力有的相當薄弱,公民社會也不成熟,許多社會底層是由宗教組織或部落宗族控制,一旦上層高壓的力量鬆動,宗教派系或部族的衝突就枱面化,加速國家的分裂,民主更不可能實現。

第二,國際勢力的介入:許多外國勢力基於意識形態甚至伸張勢力介入當地政治,對當地政治生態與文化不了解,也未必真心支持當地民主體制的建立,始亂終棄。例如埃及政變招致許多國家譴責,但時任美國總統的歐巴馬卻噤聲,因為不喜埃及伊斯蘭化卻默許軍方推翻民選結果。

自由民主的價值有其可貴之處,但是具體的實踐需要特殊的土壤與時機,並要不斷小心呵護,時時警惕。所以有人說民主是一件奢侈品一點都不為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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