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富汗戰火浮生錄,20張照片看盡20年的混亂、掙扎與悲愴

閻紀宇

2004年10月,阿富汗鄉村女孩

過去兩百年,阿富汗是全世界戰亂最頻繁的地方之一。過去二十年,這個崇山峻嶺的國度猶如遭到天譴,人類史上最強大的正規軍在此地對上人類史上最慓悍的游擊隊。

結果,正規軍灰頭土臉,游擊隊高奏凱歌,專家與世人同樣震驚,地緣政治重新洗牌,相關國家幾家歡樂幾家愁。至於阿富汗的3900萬人呢?他們繼續在硝煙、血泊與淚水中輾轉呻吟,繼續充當強權「大博弈」的棋子或籌碼。每一個阿富汗人都全心祈願,但是沒有多少人能夠相信,戰爭已經結束。

戰爭的記錄者其實也是經歷者,不時會與死神擦身而過,甚至正面遭遇,一定要到現場的攝影記者更是如此。2009年,《美聯社》(AP)攝影記者莫瑞納提(Emilio Morenatti)被炸斷左腿;2014年,另一位AP 攝影記者妮德林豪斯(Anja Niedringhaus)遭槍擊身亡,同行的女記者甘儂(Kathy Gannon)重傷。阿富汗情勢如火如荼之際,AP除了追蹤最新發展,也特別選出自家攝影記者20年來最動人的作品,為阿富汗20年來的混亂、暴力與悲愴留下亦片刻亦永恆的見證。

讓我們一起來回顧那些人、那些事、那些影像。

2001─2021,阿富汗,20張照片看盡20年的戰火、悲愴與滄桑

2001─2021,阿富汗(AP/Kevin Frayer)

2011年5月15日,南部赫爾曼省(Helmand)的桑金(Sangin),一名美軍陸戰隊士官史密斯(Andrew Smith)身受重傷,由直昇機緊急後送,所幸後來痊癒。美軍在2001年10月7日對神學士(Taliban)當政的阿富汗開戰,北約(NATO)也投入戰場,2011年5月在巴基斯坦獵殺賓拉登(Osama bin Laden),2014年12月結束戰鬥任務,但仍以「反恐」為名,滯留阿富汗戰場。歷經20年與4位總統,80萬美軍先後踏上阿富汗,近2500人陣亡(盟邦官兵陣亡逾1100人),逾2萬人受傷。阿富汗方面,6萬6000名軍人與警察陣亡,近4萬8000名平民死亡,250萬人淪為難民。

2001年11月24日,昆都茲(Kunduz)與塔洛甘(Taloqan)之間,倒戈的神學士戰士操作戰車。(AP/Jerome Delay)
2001年12月19日,東部山區要塞托拉波拉(Tora Bora),阿富汗戰士繳獲一批「基地」組織的彈藥。(AP/David Guttenfelder)
2007年4月2日,東南部的札布爾省(Zabul),一名美軍正進行逐屋搜索任務。(AP/Rafiq Maqbool)
2010年2月17日,赫爾曼省的馬亞赫(Marjah),美軍將1名受槍傷的阿富汗陸軍士兵送上直昇機,緊急後送。(AP/Brennan Linsley)
2001─2021,阿富汗(AP/Emilio Morenatti)

2009年7月19日,喀布爾(Kabul),受訓的阿富汗陸軍新兵。美國進軍之前,阿富汗已經打了幾十年的仗,而且曾擊退兇殘的蘇聯紅軍,照理說最不缺的應該就是戰士。從2004年開始,美國大力協助阿富汗新政府建軍,17年下來花費超過830億美元,建成一支號稱35萬2000人的「阿富汗國防與安全部隊」(ANDSF),面對兵力不到4分之1的神學士,照理說應該有如以石擊卵。然而阿富汗的政治卻拖垮了軍事,喀布爾領導階層對軍事外行,貪腐惡習讓經費無法有效運用,前線軍警動經常領不到薪餉,如何要求士氣與忠誠?美國不願面對的現實,神學士比誰都清楚。今年春天美軍開始撤兵,神學士發動全面攻勢,以閃電戰攻陷一座又一座省會級城市,ANDSF全面潰敗,最後將首都喀布爾雙手奉上。

2010年10月26日,南部大城坎達哈(Kandahar),一批阿富汗警察接受美國憲兵訓練,擺出持槍的姿態。(AP/Rodrigo Abd)
2010年9月23日,喀布爾阿富汗陸軍軍官訓練中心結訓典禮,一批英姿煥發的女軍官引人矚目。(AP/Gemunu Amarasinghe)
2021年6月23日,喀布爾,阿富汗民兵響應政府號召,加入對抗神學士的行列。(AP/Rahmat Gul)
2001─2021,阿富汗(AP/Emilio Morenatti)

2004年10月4日,東北角與中國接壤的巴達赫尚省(Badakhshan),一群農村女孩看著美軍直昇機送來選票等選舉資料,這是她們與「民主」的第一次接觸,也象徵阿富汗女性踏入現代社會的第一步。那年10月9日,在美國監督之下,阿富汗舉行史上第一次民主的總統選舉,近813萬人投下神聖一票,出身政治世家的卡札(Hamid Karzai)以55.37%得票率當選,2009年連任。神學士曾經多次企圖暗殺卡札,始終未曾得手,但卡札2014年卸任之後與神學士越走越近,與繼任者賈尼(Ashraf Ghani)反而水火不容。今年神學士攻入喀布爾,卡札決定留下,在各派人馬之間縱橫捭闔,儼然又成為喀布爾政壇炙手可熱的人物。

2001─2021,阿富汗(AP/Anja Niedringhaus)

2014年4月1日,喀布爾,一名軍人與一名警察仔細端詳一間辦公室。不過他們不是在執行任務,而是要做「選民登記」,要選自己的總統。但無論是誰當選,無論美國如何撐持,喀布爾政壇始終擺脫不了貪腐無能、黨派鬥爭、禦敵無方的泥淖。阿富汗人民享有的投票權無法換來一個有效能的政府,神學士則在強大的意識形態、艱難遍嘗的毅力、靈活狡獪的策略帶領之下,一步一腳印反攻喀布爾。2021年8月15日,2014年當選、在位近7年的賈尼無聲無息搭機逃離喀布爾,逃離阿富汗。

PS:拍下這張照片《美聯社》攝影記者妮德林豪斯,3天之後在東南部城市霍斯特(Khost)遭到恐怖分子槍殺,得年僅48歲。

2005年9月18日,阿富汗舉行近30年來第一場國會選舉,坎達哈一位女性選務工作人員看守著選票。(AP/Saurabh Das)
2001─2021,阿富汗(AP/Gemunu Amarasinghe)

2009年10月28日,喀布爾發生恐怖攻擊,聯合國一處辦公室遇襲,一名阿富汗警察背著一名受傷的德國公民逃離現場。神學士1994年在蘇聯紅軍撤離的阿富汗崛起,1996年奪取政權,儘管對「輸出革命」沒什麼興趣,但他們是恐怖組織「基地」(Al-Qaeda)最重要的盟友,也因此在九一一事件後招來美軍的泰山壓頂。2001年之後,神學士一方面回到游擊隊老本行,一方面幹起恐怖組織的勾當,造成阿富汗平民慘重死傷,甚至後來還出現競爭者:伊斯蘭國(IS,ISIS)。美軍撤離之後,神學士會不會再度讓阿富汗成為國際恐怖組織的「育成中心」?果真如此,美國與北約盟邦是否要重返阿富汗戰場?

2001─2021,阿富汗(AP/Anja Niedringhaus)

2014年3月12日,第二大城坎達哈發生自殺式炸彈攻擊,警方在攻擊者屍體上發現巴基斯坦盧比(Pakistani rupee)紙鈔。眾所皆知,巴基斯坦──尤其軍方──是神學士最重要的盟友,為他們提供經費、軍火與保護。諷刺的是,巴基斯坦同時也是美國「反恐戰爭」的重要盟邦之一。20年來,伊斯蘭城(Islamabad)當局一直扮演「雙面人」,一面協助美軍在阿富汗作戰,一面協助神學士抵抗美軍。神學士能夠奪回政權,巴基斯坦功不可沒。

2001─2021,阿富汗(AP/Altaf Qadri)

2009年9月29日,喀布爾街頭的一家理髮店。右方門上掛的肖象是阿富汗民族英雄馬蘇德(Ahmad Shah Massoud)。攤開阿富汗近代史,不問可知它的經濟一定凋殘破敗:貧窮率超過50%,失業率超過20%。儘管擁有豐富礦藏資源(尤其是銅礦),但阿富汗基礎設施飽受戰火摧殘,始終未得到充分開發;傳統農牧業仍是經濟主幹,但耕地不到全國土地總面積的10%。2003年迄今,阿富汗經濟幾乎年成長,但主要動能是國際社會援助,政府開支更有75%來自「化緣」(軍費花掉近3成)。今日阿富汗看似戰火即將平息,但神學士新政權還是得長期倚賴外援──前提是他們拿得到外援。

2010年6月24日,喀布爾城外的農夫收割小麥。(AP/Dusan Vranic)
2001─2021,阿富汗(AP/Julie Jacobson)

2009年7月13日清晨,巴達赫尚省,一位農村婦女拉伊涵(Raihan)撫慰著年僅一歲的兒子,很溫馨是吧?拉伊涵和巴達赫尚省無數村民一樣,深陷鴉片毒癮,連懷孕時也無法戒除,因此兒子在娘胎裡就成了「癮君子」。「罌粟──鴉片──海洛因」的供應鏈一直是阿富汗最重要的產業,2017年曾達到年產9900噸鴉片的高峰,14億美元產值佔阿富汗當年GDP約7%。美軍20年來為阿富汗的「毒品戰爭」投入約80億美元經費,阿富汗政府也想方設法鼓勵農民改種小麥等作物,但成效顯然非常有限。據聯合國估計,2020年阿富汗罌粟種植面積又擴張了37%。神學士重掌政權後,短期內很難獲取前政權拿到的國際援助,「罌粟──鴉片──海洛因」仍將是他們的經濟命脈。

2001─2021,阿富汗(AP/Emilio Morenatti)

2009年7月17日,喀布爾,一群兒童踢足球踢得不亦樂乎。12年後的8月,當神學士進入喀布爾,一名阿富汗國家足球青年隊球員安瓦里(Zaki Anwari)為了逃難,來到喀布爾國際機場,不顧一切攀上一架起飛中的美軍C-17運輸機,從空中摔落並活活摔死,得年僅17歲。

阿富汗國運困頓,但1936年以來參加過15次夏季奧運(包括今年東京奧運),只缺席5次(包括2000年神學士執政時期的雪梨奧運),而且拿過2面跆拳道銅牌(2008年北京奧運、2012年倫敦奧運),難能可貴。今年東奧阿富汗有5位選手參加4項比賽,唯一的女性是女子100公尺短跑選手尤素菲(Kamia Yousufi),25歲的她是代表隊掌旗官,在第一輪預賽跑出13秒29的個人成績,回國不久淪為難民,但命運比安瓦里要好許多,如今人在伊朗。

2001─2021,阿富汗(AP/Tomas Munita)

2005年4月20日,喀布爾的一間學校,13歲的芭瑟拉(Basera)與10歲的莎伊拉(Saira)正在等候上課。學校原本是戲院,曾經遭到轟炸,教室牆上彈痕累累,但是收了400多位學生,包括許多女生。阿富汗內戰數十年,教育工作不絕如縷但處境艱難,據聯合國估計,370萬阿富汗學齡兒童失學,女生佔了60%。多達17%的女性15歲前就嫁人,成為生育和家務機器。過去20年文人政府期間,女性受教權受到基本保障,可以接受高等教育,西部大城赫拉特(Herat)的赫拉特大學(Herat University)甚至女生多於男生。這在1996年至2001年神學士第一次執政時期不可想像,如今他們第二次執政,恐怕同樣不可想像。

2001─2021,阿富汗(AP/Anja Niedringhaus)

2013年4月11日,一名婦女在喀布爾一家服裝店試穿「布卡」(Burqa)。布卡是一種罩袍,也是最保守、「覆蓋率」最高的穆斯林婦女服裝,藍色居多,從頭頂套上後包覆全身,連眼睛部分也只留一道「紗窗」。神學士第一次統治阿富汗期間,勒令女性必須穿著布卡、由男性至親陪同才能出門,其他方面的歧視、壓抑與限制更不用說。如今神學士二度執政,幾管口口聲聲「包容」、「尊重」,但阿富汗女性的自由與權利幾乎確定會大幅倒退,20年來難能可貴的進步恐將與硝煙一同散去,國際社會能給她們多少幫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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