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狂背後,是以色列已陷入囚徒困境

雲石

以色列特種部隊士兵在一處模擬的巴勒斯坦村莊內訓練

這一場巴以衝突,讓全世界人頭一次看到了以色列這個中東小霸王的囂張——中國勸他被懟,歐洲勸它被懟,甚至連拜登和布林肯勸它都被懟。連聯合國,因為決議對其不利,它都能叫囂著要退出聯合國,而無論是在加沙的聯合國機構,還是西方的記者,以色列打起來都是毫不手軟;面對國際輿論的集體譴責,以色列乃至猶太人也都是硬懟到底,國際人道援助也是說不讓進就不讓進,逼得堂堂聯合國秘書長古特雷斯都不得不親身為質,押運物資進入加沙。

對伊斯蘭狂也就罷了,居然面對全球輿論,面對中美歐三強甚至聯合國,它都能狂的沒邊!

那麼,問題就來了——以色列為什麼這麼囂張?

普通人將其視為以色列被偷襲後的報復。這個其實只能算導火索。畢竟以色列展現出的決心和意圖,以及為此付出的綜合代價(以色列乃至猶太人的國際形象徹底毀滅),已經遠超簡單的報復所需。

當然,想的複雜點的,會認為這是以色列想借機把美國拉下水。

這個看上去是符合邏輯的。大家都知道,以色列是美國插在中東的釘子,而相應的,美國也是以色列能夠存在的依仗。在中東這個伊斯蘭大本營,以色列這個芝麻小國之所以能屹立不倒,甚至反壓穆斯林各國一頭,全靠美國這個全球霸主撐腰。換句話說,美國對中東秩序的主導權,是以色列的立國之本;一旦美國在中東的霸權完了,以色列這個國家,早晚得被伊斯蘭群狼給吃乾抹淨。

而現在的問題,就是美國的中東霸權,正在不斷流失。這種流失有兩個層面的因素——一個是被動的,美國的國力和全球霸權相對衰落,美國在維持中東秩序主導權時自然也就越來越力不從心;而另一個是主動的,就是美國為了應對中國崛起的根本性挑戰,不得不在其他地區戰略收縮。

中東本就是全球主要地緣板塊中與美國地緣距離、乃至人文關係最為疏離的一個,美國對這一地區的主導權,全靠戰略資源投入維持,一旦美國開始決心將有限的戰略資源集中到東亞,那中東受到的影響就會非常明顯。

這自然會讓以色列感到恐慌。隨著美國霸權衰落,本就在根子上跟西方文明南轅北轍的中東伊斯蘭列強,已經蠢蠢欲動;再加上中國應對美國戰略壓力,大搞圍魏救趙,促成沙伊和解,力圖通過促動中東生變,來制衡美國——雖然中國這手是為了抗美,但以色列作為美國在中東的代理人,首當其衝也受到衝擊。

這種情況下,以色列借哈馬斯襲擊小題大做,通過搞亂中東,迫使美國不得不維持對中東的戰略投入,以確保自身安全,這個在邏輯上似乎是有道理的。

但,事實果真如此嗎?如果繼續往深層次分析,我覺得未必。甚至,在抽絲破繭後,我可以判定,說以色列此番大搞,是為了留住美國,這個判斷,其實是錯誤的!

為什麼這麼說?原因很簡單,以色列短期內,沒有滅國之憂!

確實,美國的中東霸權衰落,會動搖以色列的立國之基;沙伊和解背後的伊斯蘭大聯和,更是給以色列頭上安了一把達摩克利斯之劍。

但是,我們也要看到,美國的霸權只是衰了,而不是倒了。直到現在為止,美國對中東秩序依然是有相當影響力的——它只是相對過去有所削弱,但論絕對影響力,依然足夠強大。

同時,沙伊和解,確實是以色列的夢魘。但和解離伊斯蘭大聯和,還有很長一段距離。就算大聯和了,和它們對以色列發起總攻算總賬,依然距離遙遠。而在現實中,我們也可以看到,在哈馬斯自殺式襲擊之前,以色列幾乎就快要和沙特恢復建交——鑒於沙特是遜尼派老大,它願意在美國協調下跟以色列復交,這本身就表明,沙特乃至阿拉伯世界,至少在現階段並沒有跟以色列攤牌的意圖。

而巴以衝突爆發後,以色列如此囂張,頂著全球輿論的批評在加沙大肆殺戮,卻也只有伊朗和什葉派在拱火鬧事,沙特等阿拉伯世界依然沒有什麼實質性表示,這就更證明了這一點。

既然以色列中短期沒有被圍毆滅國的風險,那通過大搞綁架美國,這不僅說不過去,甚至會適得其反!

為什麼?原因很簡單——這會加劇美國的霸權衰落。

美國的霸權衰落,內因是一方面,至於外因,中國崛起造成的衝擊,可以說是首當其衝。美國要維持全球霸權,那在外部這個層面,最重要的就是摁住中國。

而美國也確實是這麼做的,貿易戰、科技戰、金融戰甚至地緣衝突戰略壓制,美國這些年對中國可以說是嘗盡了戰爭之外的任何手段。不管這些手段最終有沒有取得預期效果,但從維護美帝霸權這個角度來說,美國的做法是沒有什麼問題的。

現在中美博弈仍在進行,並且愈演愈烈,美國在此過程中的表現甚至還不盡如人意,幾年博弈下來,博弈態勢已從最開始的美攻中守,美國壓著中國打;逐漸向戰略相持轉變。

這不僅對美國來說不利,對以色列來說同樣是不利的——畢竟前面我們說了,美帝霸權是以色列這個國家能夠存在的根本保證,要是美帝霸權崩了,以色列是絕對沒有存在下去的理由的。

而從微觀層面看,雖然中國為了破局,肯定要經略中東,鼓動伊斯蘭各國造美帝的反,但這個經略的程度和力度,也是跟中美博弈的進程息息相關的——當中國處於被動防守時,對中東的經略能力也是有限的——畢竟主要資源還是要集中在增強內部實力;相應的,中東伊斯蘭國家的正反饋也有限——畢竟中國自己都還被美國壓著打,它們哪敢輕舉妄動?只有中美博弈態勢逐漸轉變,中方實力越來越強,美國越來越力不能支,這時候中國才更有餘力給伊斯蘭支持,而伊斯蘭見此形勢,膽子也才會越來越大,才越來越敢玩大動作。

所以,在中短期國本無憂的情況下,以色列如果真是要從長遠考慮,那最應該做的,就是盡力幫美國在中東維穩,讓其能夠抽調出盡可能多的資源到東亞遏制中國——只要壓住了中國,美國的霸權就可以無憂,中東這幫伊斯蘭就是有天大的不滿,在美帝氣運猶在,又沒有強力外援的情況下,也絕對不敢對以色列造次。

相反,如果現在以色列搞事,把美國的資源強行綁在中東,雖然短期確實加強了自己的保障,但本就已經左支右拙的美國因此失彼,在東亞被中國戰略突破;那後面中東霸權多半也會守不住——至於以色列,反而會因此被有了強力外援支持,又眼見美帝衰落進而開始造反的中東伊斯蘭聯盟一波帶走。

這就是說以色列絕不是為了綁架美國而戰的邏輯所在。這麼做不僅無用,甚至長遠看,對以色列是有害的。

那麼,既然這麼做有利無害,那以色列為什麼還要這麼瘋狂開幹?甚至不惜招致國際孤立,毀掉猶太人苦心經營的形象和口碑,也要屠滅加沙。難道他們這麼做,真就是某些分析認為的,為了內塔利亞胡這幫極右翼集團的政治利益?

答案沒這麼簡單。說白了,以色列的瘋狂背後,折射出的,是這個國家,已經陷入囚徒困境。

對於政治精英來說,他們跟普通人不同,他們當然能認識到,現在大動干戈,甚至把巴以衝突擴大成中東戰爭意味著什麼。他們也能認識到,現在綁架美國,其實從大局和長遠來看未必對自己有利。但是,某種程度上,以色列其實也沒有辦法。

就像前面我們說的,以色列的國運,是綁定在美國霸權基礎上的。不管以色列現在是跟巴勒斯坦和平相處,還是大打出手,只要接下來美帝中東霸權衰落,接下來中東伊斯蘭都不會放過自己——這是文明衝突決定的,這是地緣格局決定的,這是以色列和伊斯蘭百年歷史積怨決定的!而且,這種命運,不會因為同意巴勒斯坦建國就改變——就像以色列現在可以持強而拒絕履行聯合國1967年決議一樣;沒了美帝霸權壓制的中東伊斯蘭列強,未來同樣可以否定以色列作為國家存在的任何法理基礎!

法理是要有實力支撐的,沒有實力支撐的法律文件和協議,那就是一張廢紙!對這一點,一路踩著聯合國的臉發展壯大的以色列深有體會。

而對以色列來說,最大的問題就在於——美帝全球霸權是真真實實的在衰落,而且這種衰落看上去不可阻擋——不僅外部中國的崛起美國擋不住,內部美國的各種經濟問題和社會問題,更是看上去無解!

這就很要命了!美帝就算完了,只要美國能像英國那樣,處理好後事體面退場,那或許它這個國家還能繼續存在;但美帝霸權要是沒了,以色列這個國家是無論如何都存在不了的。

當然,以色列可以幫美帝在中東維穩,協助其在東亞遏制中國。但就算以色列這麼做,對中美博弈能起到的作用也是極為有限的;至於美國衰落的內因,那以色列完全無能為力——不僅無能為力,甚至還要起反作用——畢竟美國衰落的最大內因,也就是經濟金融化,那是跟美國猶太資本崛起緊密相關的——而美國猶太資本,恰恰是小小以色列能成為美國親爹的最大原因!

這下以色列就很麻煩了。美帝霸權衰落已經是是看得見的趨勢了,甚至這一輪經濟危機最後演變為大蕭條,美國猶太金融資本很有可能像90年前那樣被清算——從這個角度來看,以色列國家傾覆從長遠看似乎也不可避免。

那以色列怎麼辦?從大環境來說,束手無策——畢竟沒有美帝就沒有以色列,這個大格局改變不了。

但以色列也不可能坐以待斃。既然美帝衰落趨勢自己阻攔不了,那以色列為了保全自身,最合理的做法,就是盡量拓展地盤,剪除異己。這樣有朝一日美帝真的完了,美國中東霸權傾覆,當自己不得不面對伊斯蘭世界圍攻時,至少自己的戰略縱深更廣闊,自己的直接仇家更少更弱。

這當然不是什麼好辦法。但站在以色列這麼一個彈丸小國的角度來看,它能做的也只有這些。

這才是以色列這次這麼瘋狂的原因——趁著自己現在還有力量,趁著美帝還有餘威,趁著中國經略中東還沒有大成,趁著沙特為首的阿拉伯還想兩面騎牆,不願跟自己和美國攤牌,趕緊借著被襲擊這個契機,把加沙吞了,把巴勒斯坦人滅了,把哈馬斯這個極端敵對武裝摧毀了,並趁勢把國家和民眾向更加軍事化的方向組織動員起來。雖然這麼做,也改變不了根本趨勢,但至少能給自己多掙點本錢,將來面對極端形勢時,手裡也多點資本。要是現在不做,等到接下來美國真的不行了,自己再想做就做不了了!

所以這才有了極右翼的瘋狂。很多人將以色列的瘋狂,理解為內塔利亞胡極右翼政治集團的政治操作。當然,不否認此舉有利於內塔利亞胡他們的政治利益。但政治這個東西,私利都是必須跟公利捆綁在一起的——也就是說你的政治主張,必須在大方向上符合國家整體利益,私人利益只是附著其中,這樣才能爭取到大多數利益集團乃至大多數國民的支持。

作為一個西式民主國家,以色列不是只有極右翼,不是只有內塔利亞胡和利庫德。這個國家也有其他的政治流派,有其他的利益集團,如果沒有大義名分,沒有國家利益做基礎,內塔利亞胡再怎麼極端,他也不可能霸王硬上弓。正是因為這種末世威脅的存在,內塔利亞胡才能下得民眾擁護,上獲各派集團認可——至少是不反對,最終,讓以色列不惜與天下人作對,啓動了自己的屠殺機器。

只不過,願望是願望,現實是現實。內塔利亞胡的一意孤行,最終能否取得其所想要的效果,這個就不光取決於其主觀想法,還得看現實條件是否允許。但不管是哪一種,不管以色列能不能按照自己的想法搞定加沙,這些都只是螺絲殼裡做道場。從宏觀戰略角度來看,只要美帝衰退趨勢不逆轉,以色列的國運,從長期來看,堪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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