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東的新亂源

巴以衝突尚未結束，中東的另一個火藥桶也門，因胡塞武裝支稜起來而可能成為新的亂源。縱觀地球村，各大火藥桶雖然所在地點不同、民族不同、國家不同；但從本質上看，都擁有絕佳的地緣、複雜的信仰和民族關係、以及域外大國的干預。

也門為啥這麼亂？我之前寫過一篇文字，大致講，也門的命運就是阿拉伯、甚至中東世界的命門。

首先，也門有著世界級地緣。

01、世界級地緣

表面看，也門的胡塞武裝可能成為中東新亂局的導火索。

實際上來說，胡塞武裝只是一朵浪花，後面還有一個大海。這是一個深沈而嚴肅的話題。

也許對這個話題感興趣的人不多，但如果對世界格局和歷史感興趣，一定繞不開也門。我研究歷史，喜歡追根溯源，喜歡把歷史和現實結合起來。

如果把歷史和國際格局看成一盤棋，那麼棋眼往往在不起眼的地方。也門就是整個阿拉伯半島、乃至整個伊斯蘭世界的棋眼之所在。

也門——

扼守亞丁灣與紅海；

背靠阿拉伯半島腹地，面臨印度洋；

東方經過蘇伊士運河的船隻，都需要路過亞丁灣；

波斯灣的船隻去西方，也要繞道亞丁灣過蘇伊士運河

地球上還能找到多少地緣優勢比也門更好的？說真的，不多。

正因也門如此重要，所以海上霸主們都對其垂涎三尺。

16世紀初大航海時代到來，葡萄牙人就滲入也門地區，以亞丁作為扼守紅海通向印度洋的門戶，逐漸控制印度洋上的商路。當時如日中天的奧斯曼帝國不甘坐視他人收割巨額利益，派兵趕走葡萄牙在也門的勢力。

雙方在亞丁灣反復拉鋸。

時間來到17世紀，英國成為海上新霸主，勢力逐步擴展到印度洋地區。奧斯曼帝國對英國已經無能為力。1839年（第一次鴉片戰爭期間），英國佔領亞丁，隨後在亞丁周邊划出「亞丁保護地」。

第一次世界大戰，奧斯曼帝國崩潰。英法於1916年簽署《賽克斯—皮科協定》，劃分了兩國（今波斯灣地區、阿拉伯半島和敘利亞、巴勒斯坦地區）勢力範圍。也門也在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的1918獨立，史稱也門穆塔瓦基利亞王國。

但獨立後也門王國的控制區不包括英國直接控制的區域，且在1934年與沙特的戰爭中落敗，被迫承認英國對南部也門的佔領。從此以後，也門有了南北也門之稱。

1962年，也門王國爆發革命，成立阿拉伯也門共和國，即北也門。同時英國將自己控制的區域整合成南阿拉伯聯邦，隨後不久爆發大規模反英起義，英國被迫退走（1967年）。南也門人民共和國成立，3年後改名為也門民主人民共和國，全面倒向蘇聯。後來兩邊雖然又合併了，但也埋下了內戰的種子。

其實二戰之後大英帝國的殖民系統就崩潰了，英國為何一直賴在也門不走？只因為亞丁灣太重要了，是整個東西方海上運輸命脈。

但是殖民者離去之後，也門仍然如同乞丐一樣貧窮。

02、守著寶地當乞丐

單純看地緣，也門應該富裕得流油。其地緣資源至少不比印尼+新加坡差，馬來西亞和新加坡對面也只有一個馬六甲海峽。也門不僅面臨亞丁灣，凡過蘇伊士運河的船隻都要經過也門；它還是阿拉伯半島面臨印度洋的門窗。

這種地緣優勢下，也門應該有一個和新加坡或香港類似的國際性城市。然而也門只有戰爭，只有死亡，只有內憂和外患。

如果阿拉伯半島高速發展，也門憑借這種地緣環境完全有機會形成類似長三角或珠三角的城市群。然而也門沒有。按道理，也門最差也應該和越南類似。然而也門既沒有城市群，也沒有越南那般的發展速度；只有貧窮、落後、封閉、不思進取。

為什麼？

03、從中東看也門

整個中東，包括波斯灣南岸的阿拉伯半島、北岸的伊朗高原，自古就有宗教；近代除了宗教，還有石油。天量的優質石油是阿拉伯國家的立身之本和創業的第一桶金。

沙特、卡塔爾、阿聯酋等王室天量的財富，皆因石油，皆為土豪。

伊朗和伊拉克壕氣之時，也因石油；被制裁之後就衰落。

有了石油就有了財政，就有了福利。

有了石油，就可以換美金全世界逍遙。

也門也在阿拉伯世界，也有石油；但是——

儲量遠遠談不上豐富，全世界大約排三十名左右，開採難度較大；

也門一直在打仗，石油工業落後，面對慘烈的競爭沒有絲毫的優勢，連歐佩克都沒混進去；

最關鍵的一點，也門人多，大約3300萬人口，跟沙特差不多；但國土面積（約53萬平方公里）只有沙特（225萬平方公里）的四分之一，且能利用的部分很少（過度放牧造成沙漠化嚴重，耕地資源佔國土面積不足3%，也門糧食大部分都需要從國外進口）。

簡而言之，也門人多且窮且亂且落後，有能源難以開發利用，只能守著世界最佳地緣優勢過著最差的生活。

04、從也門看也門

也門有很多謎團——

既然戰略優勢如此明顯，為何這麼窮？

在阿拉伯世界既然這麼窮，為啥還有那麼多的人？

這些謎團並不難理解，如果換一個角度看，也門不是窮，是原生態。

在石油橫空出世之前，整個阿拉伯世界都和也門一個樣，派系之間紛爭動亂不斷。那時候，也門靠近沿海的優勢（有貿易優勢）反而能匯聚養活更多人。只不過石油出來之後，沙特、卡塔爾等國靠石油發財了，顯得也門又窮又亂而已。

所以說，如今的也門，堪稱阿拉伯世界留下的活化石，原滋原味的古老形態。

如果你對歷史感興趣，如果你對伊斯蘭文明感興趣，如果你對中東感興趣，就應該重點關注研究也門。因為沙特那些土豪，已經被石油扭曲了，只有也門是原滋原味的。

在歷史學家眼中，也門的窮，也門的亂，也門的喧響和活力，都是難得的歷史標本。如果你眼中只盯著石油與黃金，那只能證明你不瞭解或者不鍾愛這部分歷史文化。

也門擁有三千年的文明史。公元7世紀，阿拉伯帝國興起，征服也門。直到現在，也門差不多還保留著先知時代的很多元素。

05、原生態之一：生活原生態

也門，有原始的索科特拉島，上面有血龍樹、沙漠玫瑰這樣的原始植物。

也門有種原始而傳奇的運動：跳駱駝（自古流傳下來的）！

具體就是傳統部落的男人，快速助跑、跳躍，落地前盡量飛躍盡可能多的駱駝，就像現代人的飛車表演，傳遞出最原始的力與美的震撼。

最能體現也門原始生活的是阿拉伯茶，就是卡特樹葉。

這種茶，是也門貧困落後的原因之一。

這玩意名義上叫茶，聽起來是樹葉，實際上富含類麻黃鹼類物質，能夠刺激腦神經中樞、致幻，令人產生欣快感，是一種毒品。1981年，阿拉伯麻醉品事物管理局將卡特葉與鴉片、可卡因等歸為一類「低毒興奮劑」。沙特、阿聯酋等國食用或者販賣卡特葉會被判刑。

但是在也門，咀嚼卡特樹葉是生活，也是娛樂。50%以上的成年女子和80%以上的成年男子經常咀嚼卡特樹葉。大家飯後聚在一起，短則兩三小時，長則四五小時。富裕人家還要專門裝飾一間房作卡特室，招待親朋好友。

卡特樹葉成了也門人聯絡感情、商務洽談、政員商討的橋梁紐帶。

換言之，全民吸毒。

每天用大量的時間去咀嚼樹葉，哪還有時間去工作學習？談什麼發展？

長期咀嚼卡特樹葉會造成睡眠障礙，性情暴躁或抑鬱，食慾降低，身體虛弱，抵抗力下降，而且容易上癮。也門有一半人在溫飽線掙扎，但在卡特樹葉支出上卻不遺餘力。

這就是毒品的魅力。外人看來非常不可思議，他們自己則認為很有趣，連打仗時都不忘往嘴裡塞。

鑒於卡特樹葉需求大，也門不斷擴大卡特樹的種植面積，消耗了原本就匱乏的耕地和農業資源。把咀嚼毒品當做全民娛樂，不貧窮落後才是怪事。想想抽大煙風靡一時的清末是什麼樣子，就能瞭解如今的也門為何貧窮，為何會陷入馬爾薩斯陷阱。

卡特樹是一千多年前從非洲的埃塞俄比亞傳入阿拉伯半島的。

要理解阿拉伯的生活習俗和精神世界，繞不開卡特樹。

06、原生態之二：制度原生態

也門現在還保留著酋長世襲制，地方酋長在政治、經濟、軍事甚至宗教上都有很大的話語權。

酋長制度導致局部奴隸制存在。那種情況下，一個半百老頭只需幾十美金就可以買一個女孩做新娘。

不同的酋長信奉不同的教派，隔閡更深，幹起來更容易。

南北也門時代，從1962年到1978年間，北也門有2位國家元首被殺、3位國家元首被趕下台；南也門同期也有2位元首被殺，兩位被趕下台。

也門除了還差一個國王，幾乎保留了中東自古以的全部社會形態。

胡塞武裝其實也就是酋長世襲制延伸出來的。侯賽因·胡塞家族屬於什葉派中的栽德派，其家族勢力分布於也門西北地區，是也門地方實力派之一。

侯賽因·胡塞認為，也門應當仿效伊朗的國家體制，引發了他與總統薩利赫之間的矛盾。薩利赫只想平衡各派而自己獨掌大權。隨後雙方又因為是否支持美國反恐而引發衝突。實際上以也門的實力，能管好自家一畝三分地就不錯了。

隨後雙方停火一段時間，到2014年戰火再起！

此時政府軍實力依然佔優勢，還是拿胡塞武裝沒轍。沙特牽頭阿聯酋、巴林、埃及、約旦、蘇丹以及摩洛哥等國組成聯軍幫助也門政府軍。沙特每年花好幾百億美元購買裝備，看起來還是很唬人的。

但也就是唬人而已。聯軍雖然有從美國購買的高科技武器，卻拿看似簡陋的也門武裝沒轍。

原因分析起來很簡單：

1、也門一直在內戰，胡塞武裝在戰爭中壯大，戰爭經驗豐富，戰鬥力很強；沙特多年未戰，士兵紀律鬆散，戰鬥力極低。

2、沙特雖然武器裝備非常牛，但全是進口，很多裝備維修與保養都依賴美歐，打起來後勤保障就會跟不上；胡塞的武器很多由伊朗提供，雖然不是那麼先進，但全是自產，用起來順手，基礎火箭與導彈源源不斷。

3、沙特軍隊很多是雇傭的大爺兵，來自多個國家，語言都協調不好，戰鬥更難協調；胡塞都是自己的部落，非常熟悉。

4、沙特的軍隊和裝備學美國，模擬大規模軍事對抗；胡塞武裝主要以游擊戰加運動戰為主。這麼搞，沙特根本沒轍。

今年3月份，沙特和伊朗在中國的調停下重建外交關係，也門亂局也隨之緩和。畢竟沙特和伊朗才是也門政府軍和胡塞武裝的幕後大老闆。

但就像哈馬斯一樣，胡塞武裝不可能停下來。那樣的極端組織，不搞事就沒什麼存在的意義。既然不好跟沙特搞事了，胡塞武裝就把矛頭指向以色列和美國。

那麼如何評價胡塞武裝呢？

從也門接近古老的原生態制度看，胡塞武裝的出現是必然。也門的族群、文化、習性與制度決定它一不留神就陷入軍閥混戰的境地。

從國際博弈角度看，胡塞武裝看似很熱鬧，實際也就在也門鬧鬧，在整個中東就是水面上的浪花。真相隱藏在暗處，是湧動的暗流。

現在胡塞武裝打著針對以色列、反對美國的旗號封鎖紅海，但實際上心中的算盤很清晰。如果胡塞武裝能讓美國和以色列讓步，就能讓任何國家讓步。其真實目的，是想對往來紅海的商船收過路費。一旦其目標得逞，那麼所有穿過蘇伊士運河的船隻（蘇伊士運河連接紅海與地中海）都要向其交錢，那真的是太爽了。當然這個目標，現在看起來更像做夢。

但美國也不會真的對付胡塞武裝。因為胡塞武裝搗亂的地方，恰好是東西方貿易的必經之地，對歐亞兩大洲都是一個威脅。美國很可能利用那種亂局，作為與歐盟和中日韓談判的籌碼。

07、也門的命運

通過這次巴以衝突，輿論界很多人再次發出那個天問—為啥阿拉伯國家不團結？如果沒有石油，整個中東都是也門那種形態，怎麼團結？

如果阿拉伯半島發展得好，那麼也門作為沿海地帶，自然會發展好。然而從也門的局面看，阿拉伯半島大發展的概率不大。那些土豪王室躺在石油上炫富是可以的，但是要擺脫對石油的依賴、流血流汗搞建設是不可以的。

如果也門一直貧窮戰亂，那麼就看不到阿拉伯世界擺脫石油依賴的可能性。

因此說也門的命運，實際上就是阿拉伯的命門。胡塞武裝，也是這種格局下的必然。

那麼還剩下最後一個問題，如果阿拉伯擺脫不了對石油的依賴，那麼也門該如何實現獨自發展？

步驟一，需要一個強人滅了所有軍閥。——但目前看不到這樣的人出現。

步驟二，需要全國範圍內禁毒，並鏟除所有卡特樹。——但目前看不到執行的可能性。

步驟三，需要一場土改，完成資源重新分配。——聽起來更像是異想天開。

步驟四，利用好亞丁灣，參考新加坡利用馬六甲海峽，胡塞武裝這種直接開炮的模式肯定不行。

我個人認為，伊斯蘭世界的真正希望，並不在也門，或中東其他國家，而是在南亞和東南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