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特「親華疏美」背後——中國給沙特畫了一張超級大餅

雲石

這幾年,我們明顯感覺到,沙特跟中國的關係在急速升溫。尤其是,這種升溫,是在中美關係急速惡化的大背景下的,而沙特作為美國在中東僅次於以色列的重要盟友,卻在這個過程中,跟美國明顯唱起了反調。甚至,在去年,沙特還在中國的斡旋下,跟死敵伊朗實現了世紀和解,造成美國近年在國際政治上最大的外交失敗,並直接促成這一輪巴以衝突,把美國拉入中東戰略陷阱。

為什麼會這樣?沙特怎麼就跟中國突然好了起來?

很多人解釋是因為沙美交惡。理由嘛,比如美國經過頁岩油革命,從石油進口國變成石油出口國,沙美在經濟上從互補關係變成競爭關係;再比如卡舒吉案件,導致沙特王儲與美國——尤其是慣於玩弄民主黨政府產生了尖銳的衝突——這些因素,給了中國可乘之機。

但是,真的是如此嗎?其實事情哪有這麼簡單。石油出口方面,美國和沙特確實構成了競爭,但美國當初之所以跟沙特成為盟友,又不單是為了進口這點石油,更重要的是用中東石油給美國當錨,打造構建在石油美元基礎上的金融霸權。

至於卡舒吉,以及背後的價值觀矛盾,這個方面沙特王儲跟民主黨這幫人來說確實氣場不和。但往更大層面看,沙特這個國家跟美國的那套所謂普世價值觀本身就是格格不入的,但這也沒有阻礙二者的結盟啊——甚至本拉登這個沙特土豪整了911這麼大的活兒,美國跟沙特都照樣蜜里調油不誤——甚至美國還特意把本拉登跟沙特二者撇開對待。所以卡舒吉這種事兒與其說是價值觀衝突,更不如說是美國,尤其是民主黨借題發揮——借這個拿捏沙特王儲而已。

總而言之,美國和沙特這些年是有矛盾,但這個矛盾,說白了還是屬於內部矛盾,完全不至於讓沙特跟美國翻臉,更不至於讓沙特不顧美國阻擾,跟作為眼中釘肉中刺的中國不斷接近。

那麼,沙特這麼跟美國頂牛,是想從中國手上得到什麼呢?

很多人想當然的理解是看到美帝霸權不行了,所以提前調頭——也就是政治投機。

這麼理解,其實就太膚淺了。美帝衰落的確不假,但衰落跟崩潰是兩回事。至少到現在為止,美國依然是全球霸主,來自中國的顛覆力量,對美帝的影響依然是在量變階段,還沒有到質變的臨界點。而且,在中國顛覆美國霸權的戰略構畫當中,沙特為首的海灣國家,是有非常重要的地位的;沙特的戰略傾向,能對中美圍繞美國中東霸權的博弈結果產生非常重大的影響。所以,至少在當下這個階段,與其說沙特需要中國,倒不如說中國為首的反霸聯盟更需要沙特。

那麼,是想靠擺脫美國霸權吸血?

這個確實是。畢竟說是美國盟友,但實際上保護費也沒少交,受的鉗制也多。眼下中國是全球唯一有能力顛覆美國的勢力,跟他合作,確實有可能掀翻霸權。

但在這之後呢?霸權沒了,沙特憑自己就能一統中東?

很明顯不可能。現在我們都看到了,巴以衝突背後的伊斯蘭勢力是伊朗,中東反霸的扛把子也是伊朗。伊朗作為中東第一地緣大國,作為擁有中東範圍內最完整工業體系的國家,一旦以色列戰敗,美國霸權覆沒,它極大概率將吃到最大的戰勝紅利,成為伊斯蘭世界的王者!

那沙特能答應嗎?當然不能答應!當初沙特之所以跟美國結盟,跟以色列和解,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為了抵御來自伊朗的地緣威脅——說白了就是借美以鉗制伊朗。對沙特來說,伊斯蘭復興當然好,但如果這個復興是在伊朗手中完成,那沙特寧願美國繼續在中東呆著——就像同為儒家文化圈,也勉強算得上同文同種的日本,你讓搞大東亞共榮圈它很積極,可如果是由中國來搞大東亞共榮,日本絕對把美爹的大腿抱的緊緊的。

當然,美帝如果完了,沙特可以尋求中國庇護——而中國出於中東制衡,避免伊朗一家獨大,也確實有保護沙特的利益驅使。

但這樣和過去美帝時代又有什麼區別?最多就是中國吃相比美國好,不會讓它交那麼多保護費而已——但代價是中國也不可能有當年美帝雄霸天下的絕對優勢。

總而言之,按照正常邏輯,沙特是沒道理在中美二者中站隊中國的。

但問題是沙特就是站了——雖然明面上,沙特在這一次的巴以衝突中保持中立,但在戰略層面,沙特跟中國乃至俄羅斯確實配合默契。

那麼,為什麼沙特會「反水」?

根本原因在於,中國給沙特畫了一個它無法拒絕的大餅——工業化!

對中國來說,工業化可能覺得稀鬆平常——畢竟我們都已經是全球第一工業大國了,而且是遙遙領先的第一工業大國。但對全球絕大部分國家來說,工業化的誘惑,那是非常大的。

對沙特來說尤其如此。沙特作為當代阿拉伯世界的領頭羊,又坐擁天量石油,理所當然的想整合伊斯蘭世界,重塑阿拉伯帝國榮光。

但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現實中的沙特,就是一個大號加油站——而且和俄羅斯那種武裝加油站不同,沙特這個加油站是脆皮的,一捏就碎,所以才不得不依賴外部大國庇護。

為什麼會這樣?原因很簡單,沙特所在阿拉伯半島,嚴重缺乏淡水!

這是很要命的。沒有淡水,你工農業發展就無從談起——別說工業了,你連支撐工業體系運轉的勞動力的口糧都得外購!

那還搞個屁!

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阿拉伯半島就這個氣候條件。也正因為如此,雖然阿拉伯半島是阿拉伯族群的發源地,雖然伊斯蘭教也是在阿拉伯半島誕生,但當年阿拉伯帝國崛起後,政治經濟中心迅速轉移到了現在伊拉克所在的兩河流域,歷史上的阿拉伯帝國的倭馬亞和阿拔斯兩大強盛王朝,也都是定都巴格達——原因無它,中東這個地方,兩河流域是唯一有大量平原和淡水的。

這就是沙特的無奈。沒有工業化,沙特就注定只富不強。雖然理論上石油作為能源也可以發電和搞海水淡化——但這個成本還是太高了,而且真要工業化,由於淡水和電力需求太大,哪怕沙特石油再豐富也會不夠,價格也會因為緊缺而漲價——所以石油不大可能作為大規模發電和海水淡化的能源。

這樣的成色,在弱肉強食的國際社會,注定沙特只能靠大國庇護。而大國的庇護且不說是有代價的,最關鍵的是,大國提供庇護的同時,也需要沙特為自己利益服務,沙特永遠只能是個從屬者和配角——而且是隨時有可能被滅的配角,而絕無可能成為真正的強者——更遑論整合伊斯蘭,重振阿拉伯帝國。

但這一次,中國給沙特帶來了希望。沙特很有可能借中國之力,實現自身的工業化。

為什麼中國可以?因為現在中國工業體系整出了新三樣——智能電車、鋰電池、光伏產品。

中國工業新三樣——智能電車倒也罷了,光伏以及鋰電池背後的儲能,簡直是為沙特這種國家的工業化量身定做的!

沙特這地方,光照條件極其優越;同時阿拉伯半島絕大部分都是荒漠,大把的地一文不值,完全可以大範圍鋪上,效果足夠的好。而且阿拉伯半島三面環海,海水資源有的是,把光伏發的電用作能源搞海水淡化,能極大的降低淡水生產成本——而且鑒於沙特遍地沙漠,土地本來沒有價值,所以海水淡化過程中形成的廢水也很好處理——直接在沙漠裡找個低窪的地方,牽根管子引過去就完了,完全沒有損壞國土資源的憂慮。

只要有大量的低成本淡水供應,那國土改造根本就不是事兒,沙漠變綠洲,這完全可以期待。而有了淡水又有了電,工業化需要的資源和人口也都有了保障。

這對沙特意味著什麼?這意味著阿拉伯文明的復興,終於打開了大門!中國通過二十年努力,已經把儲能和光伏價格打了下來——而且未來隨著技術發展,成本還會進一步降低,效能會進一步提升。而對全球最大工業國來說,它最愁的就是過剩產能消化問題——偏偏沙特人窮的只剩下錢。二者在這一塊可以說一拍即合!

與此同時,中國又是全球最大的工業國,有全套工業體系和豐富的產業經驗,沙特要工業化,也需要來自中國源源不斷的體系化支持——這又是一拍即合。

最後,政治層面,中國也有理由扶持沙特——畢竟中國是要拆美國的中東霸權,但中國同樣也肯定不希望美帝倒下後,中東伊朗一家獨大——這等於是又培育了一個強大的本土霸權。所以中國一邊要在中東打倒美帝,一邊也必須留後手——而沙特,就是扮演這個中國後手的最合適人選。

要想讓沙特在後美帝時代能制衡新的伊朗強權,光靠石油肯定是不夠的,中國由於自身不稱霸,所以也不可能像美帝那樣在中東親自下場。那要解決這個問題,就必須幫沙特工業化,為它打造出一套中等規模的工農業體系,讓沙特僅憑自身的力量,也能夠大致與伊朗在後美帝時代的中東分庭抗禮。如此一來,中國才能維持中東的均勢制衡!一帶一路才不會因為又出現一個新的強大中東帝國,而陷入新的困境。

這就是中國給沙特畫的大餅。這樣的大餅,是去工業化的美國注定給不了的——放眼全世界,只有中國能給,只有新能源革命成功的中國能給!而同樣,這樣的大餅,是沙特拒絕不了的——它不僅太誘人,現實中也確實同時具備經濟上的可行性和政治上的可持續性。

但與此同時,這樣的大餅,也只有在中國鬥翻美國,掀翻美帝中東霸權後才會落地——在美帝依然主導秩序的情況下,中國沒這個能力,沒這個精力做這個事,就算做了,政治上的可持續性也沒有保障。

這就是沙特這幾年對華關係急速升溫,政治上盡可能的暗中配合中國反霸行動,經濟上領著中東土豪不斷加大對華投資的根本原因。甚至,為了借中國之手實現自己的工業化夢想,沙特不惜與伊朗實現世紀和解,並在伊朗率領什葉派之弧發起巴以衝突後保持中立——這放在過去不可想象的事,在中沙友誼的催化下,都一一成為現實。

當然,這並不是說沙特的這一系列舉措,就僅僅是為了吃中國的畫餅。作為這一輪中美博弈大棋局中的關鍵變量,沙特這麼做的現實原因有很多。但眾多的因素中,一個政治上有保障,經濟上有現實可行性的,可預期的美好未來,無疑是沙特決定自己國家宏觀戰略的主要原因。而很幸運的是,在這一點上,中國和沙特,節拍完美契合。而接下來,只需要中國反霸戰略繼續按劇本來,隨著美帝步步入套,深陷困境不能自拔,沙特的政策也會隨之調整,當突破某個臨界點,隨著美帝中東霸權逐漸坍塌,不排除沙特會在關鍵時間節點,放棄明面上的中立立場,跟現在正在驅逐美歐方勢力非洲國家一樣,直接對美帝正式攤牌——而到那一步,我們基本就可以確認,美帝的中東霸權,正式終結!

那麼,問題來了,大概中美博弈到什麼程度,可以觸發沙特正式「反水」美國?在我看來,只要美帝這次在中東下場,只要它三個月內搞不定伊朗,沙特就會有大動作。

為什麼是三個月?這其實跟以色列一個月搞不定哈馬斯,以至於局勢大變,全球紛紛掀起反猶浪潮的邏輯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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