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我是港大校委……

陳莊勤

從港大畢業30多年,不時回港大參與一些有舊生參與的活動。很明顯地覺得十多廿年前,支持民主派與支持建制的舊生,回到港大,即使並非絕不談政治,也很少 有政治爭論。大家心裏都明白,不應把自己的政治取態帶回母校。因而過去,無論不同的港大舊生在本地政壇如何呼風喚雨,不同政治理念的舊生如何在外面鬥個你死我活,回到母校,母校校園仍然和諧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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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和諧平靜的場面,早已從港大校園消失。政治入侵大學,已不可抵擋。個別大學教授熱中向學生宣揚一己政治理念遠高於教學,是顯而易見的。

在「學術自由」的大旗幟下、「大學自主」神聖不可侵犯的大道理下,大學教職員忽略專業、其身不正,向學生灌輸個人政治理念,可以說大學以至社會,均是莫奈之何。

唯一仍然可以維持大學不成為政治角力場所的,視乎大學的管理層對政治入侵大學現象有什麼判斷,對政治入侵大學持什麼態度。

兩股政治力量對決的問題

有關是否任命陳文敏教授為港大副校長一事,已不是陳文敏教授個人的問題,而是兩股政治力量猛烈碰撞對決的問題。然而,不論是支持陳文敏教授任副校長的一 方,抑或是反對任命他的一方,均沒有聚焦討論問題的癥結,只有意或無意的避開核心的政治問題而在質疑程序或品評人物的邊際議題互相指摘。

支持陳文敏教授出任副校長的一方自從港大校委會今年6月底以「等埋首席副校長」為理由推遲決定任命副校長,便批評校委會違反情理和程序,使校委會「禮崩樂壞」。到9月底校委會按程序決定不任命陳文敏教授為副校長,支持者仍然同樣指摘校委會是背離既有制度與行事習慣「禮崩樂壞」(港大校友關注組召集人葉建源語)。

另一邊廂,反對任命的一方,在討論中似乎也只是集中討論陳文敏教授的學術水平、沒有博士學位、任法律學院院長時沒有出色表現等等。

然後到了港大校委會9月底會議中決定否決任命陳文敏教授,爆出了本科生校委會委員港大學生會會長馮敬恩同學違反保密守則,公開他記憶中在校委會會議中聽到其他校委發言內容,使討論聚焦又一下子轉到同學違反保密守則上。

馮敬恩同學違反保密守則,憑其個人記憶片面憶述校委會會議中個別校委發言,絕不可取,也對其他校委不公平。坊間便傳有港大校委訴苦說馮敬恩同學說盧寵茂教授會議中說與陳文敏教授認識多年及提及他受傷陳教授沒有慰問他,只是盧寵茂教授在會議中申報利益時的發言,而馮同學卻把這說成是盧教授反對任命陳教授為副校長的理由,實在可笑。然而,其他校委基於保密原則又不能公開指出謬誤,變成了啞子吃黃連,有苦自己知。這也說明會議討論內容不公開情况下個別不遵守保密守則者選擇性「爆料」,提供的既可能是資料(information),也可能是誤導(misinformation)。

違保密守則 怎可說「無不妥」?

政府乃至私人組織的決策機構實行保密制度,與之同時實行的必然是集體負責制。保密制與集體負責制,其中一個很重要的目的是希望讓參與決策者可以暢所欲言,真實地表達心中想法,毋須顧慮說過什麼會因可能被公開而有什麼後果,而扭曲自己的發言去迎合某一些人。

在人事任命的決策上,保密制度與集體負責制的另一個重要作用是討論內容保密,保證了會議中對被評核者的評語,無論如何正面或負面,也不會公開以影響被評核者個人。

說實話,如果應徵港大職位意味着應徵人在未成功被聘任前個人的所有資料都被公開,試問還有誰會來應徵出任港大的職位?

這些道理是顯淺易明的,難明白的是港大校友關注組召集人立法會議員葉建源先生竟然可以說馮敬恩同學的做法「並無不妥」。連馮同學本人也準備為違反保密守則接受懲處,推波助瀾的政客怎可以說這是「並無不妥」?

也有引述美國中情局斯諾登出於公義違反保密守則爆料為例子來讚馮同學的「爆料」行為。這種說法不妥的地方是以要達到的目的來評價不妥行為本身為「並無不妥」的思維模式。斯諾登本人公開中情局機密時,從沒有說他本人的做法「並無不妥」,而是願意承擔後果。反觀香港一些政客,卻是為達政治目的非但不擇手段, 甚而已達到為達目的而顛倒是非、指鹿為馬的程度,把明顯的違反重要規矩視為「並無不妥」。這些政客每天向年輕人灌輸這種為了個人的政治理念任何規矩都可以不遵守的歪理。試問香港的父母還可以如何管教自己的子女?

說馮敬恩同學說只是為公義而違反保密守則,那是意見,是否可以接受,各有不同看法。違反保密守則卻是客觀事實,違反了便是違反了,如何可以說「並無不妥」?政客對保密制度不滿的可以要求爭取修改,但請別扭曲事實,淡化泄密行為嚴重違反誠信的本質,誤導公眾,貽害年輕人。

「禮崩樂壞」的又何止是「等埋首副」,肆意違反規矩而一句「並無不妥」便意圖蒙混過去同樣是「禮崩樂壞」。

我以前已經說過(7月24日《南華早報》及8月9日《亞洲週刊》),港大校委會面對的不是是否任命陳文敏教授一個人的問題,而是如何面對政治入侵大學管理層的問題。

我曾想,如果我是港大校委會委員,在9月29日的會議中,在是否任命陳文敏教授為副校長事上,我該如何決定?

港大校委會要決定的,並不是陳教授是否具備足夠的學術水平、行政管理經驗與往績等資格上的問題,那些問題物色委員會已處理了。沒有人敢說物色委員會推薦的人選是會不合資格的。其實這也是支持任命陳文敏教授出任副校長一方認為校委會應按慣例確認任命的理據。

港大建築學院院長Mr. Chris Webster不認為任命副校長與學術自由有很大的關係,他認為港大的學者一直及仍將在最高度的學術自由下追尋學問。他表示他個人對陳文敏教授出任副校長的資歷的正面看法已不相干,因為已有比他更有資格(better equipped)的一班人以更廣闊視野(wider view)做出了決定,而他完全支持這決定。

港大校委會會議保密,校委會是否以更廣闊的視野作出決定,我不知道。但如果我是港大校委,我會怎樣認為?對Mr. Chris Webster的說法,我會說「yes, but……」

事情發展 因佔中而改變

若如同以往的和風細雨、風平浪靜,陳教授在無甚爭議下獲校委會確認物色委員會的推薦任命應是正常的結果。

但事情的發展,因佔中而改變。校委會處理的已不再是技術上確認物色委員會推薦進行任命。在是否確認任命陳教授為副校長的問題上,如果是需要校委會考慮的,不可能是學術資格、行政管理經驗與往績等早已由物色委員會已處理的問題,而是更廣闊複雜的政治問題。

校委會面對的是兩股龐大的政治力量,校委會委員的考慮自然地應包括任命與不任命陳文敏教授的政治含義(political implication)。任命了會被指為向一種政治力量屈服,不任命又會被指為向另一政治力量屈服。從馮同學公開的不全面資料中,似乎並沒有任何一位校 委會委員就任命與否的政治含義發言。是否任命陳文敏教授是極具政治爭議的議題,當事人也是政治上極具爭議的人物,因而討論中很自然應觸及任命與不任命的政 治含義,公眾會期待校委們申明任何決定均非向任何政治壓力屈服。然而吊詭的是,對這些涉及政治的考慮在校委會的討論中似乎完全迴避了,這是匪夷所思的。

我只能說,這反映了一個問題:沒有校委敢於或願意正面面對各種政治力量意圖影響干預大學管理的現實,因而討論變成流於邊際,沒有直面聚焦問題的核心。

假如我是港大校委,我會怎樣?

我會表達否決任命。理由是本來是單純的任命已因陳教授與在社會中極具爭議的佔中的發起人的緊密聯繫,因政黨及政客的介入大力推薦,因傳聞的特首發功反對, 因懷疑北京發動輿論力量猛烈攻擊而變得高度政治化;決定任命也好、否決任命也好,政治爭議與角力必然繼續。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陳教授將仍受這些爭議困擾, 任命了他,他在開展工作上必然舉步維艱,不符港大的最大利益。那是港大最大利益的考慮,非屈從任何政治壓力,不是因為陳教授的資格,也與學術自由與大學自 主無關。

應終止政治力量影響大學管治

我認為明確的信息應是終止所有不同政治理念的政治力量以任何形式干預或影響大學的管治,使學習與學術研究才是主軸的大學回歸非政治(apolitical),讓大學校園回歸和諧平靜。

要大學生、學者不關心政治、不談政治是不可能的。重要的是大學校園不是政治戰場。在大學校園,這種對政治理念與理想的熱切關心與爭辯必須回歸相互尊重的學術探討,而不是你錯我對、你輸我贏、你死我活的政治鬥爭。

現在是時候港大的所有持份者都應該冷靜思考,他們心目中的港大究竟應是一個怎樣的校園?是香港社會中另一個吵吵鬧鬧的政治戰場?抑或是平靜的學習與鑽研學術的最高學府?■

原文轉載自《明報》 2015年10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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