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人困境」:白宮「內鬥」何時休

刁大明:中國人民大學國際關係學院副教授、中國人民大學國家發展與戰略研究院研究員

2018年4月26日,邁克·蓬佩奧通過國會參議院批准,成為執政僅15個月的美國特朗普政府迎來的第二位國務卿。與此同時,特朗普正為另外一個內閣部長職位的人選操心:號稱聯邦政府規模第二大的部門——退伍軍人事務部部長一職已空缺一個月有餘。此前被特朗普提名補位的白宮專職醫生羅尼·傑克遜由於個人操守問題被迫出局,也正因如此,特朗普「選人用人」的標準和能力再度遭遇強烈質疑。


自就位以來,特朗普政府執政的過程幾乎就是執政參與者頻繁進出、政府人事持續劇烈更迭的過程。有不完全統計顯示,特朗普政府幾乎每20天就有一位要員掛印走人;僅僅在聯邦政府15個內閣官員以及8位內閣級官員的範圍內,已有6個職位即1/4更換了人選。這種頻繁的政府團隊變動,無疑從一個側面顯現出當前特朗普政府執政所面對的某些困境,也勢必在很大程度上限制了其內外議題的決策。

班底劇烈變動凸顯「用人困境」?

國務卿蓬佩奧履新前後的一些細節值得玩味:4月1日復活節期間,背負着國務卿提名的蓬佩奧就作為特朗普的特使訪問了平壤,而在4月26日就任當天,蓬佩奧就馬不停蹄地開啟了對北約和中東的「試水訪問」。這些舉動都在努力強調一個事實——這位基辛格以來最年輕的男性國務卿完全符合特朗普關於高忠誠度和高執行力的執念。

事實上,以忠誠度和執行力作為用人標準的說法雖然是特朗普的一貫作風,但也源自外部壓力。2016年3月也就是總統大選兩黨初選戰火乍起之時,與共和黨陣營關係緊密的122位國際問題與國防安全專才就發表了反對特朗普競選總統的公開信。這至今沒有彌合的決裂直接導致了特朗普政府無人可用的尷尬,也激發了他對忠誠度和執行力的絕對要求。

自當選後着手搭建班子以來,特朗普政府內閣成員大致有三個來源,商業界、軍界以及某些能夠接受的共和黨政治人物。

商業界是特朗普相對熟悉的,在財經貿易領域也算具有專業度和經驗積累,而且也體現了對金主的回報,但在接受政治標準考驗上則很快出現問題。先是教育部部長人選貝茨·德沃斯因保守立場而在國會參議院通過時陷入僵局,不得不需要副總統背書才勉強就位;後有勞工部部長提名人安德魯·普茲德因為侵犯勞工權益的歷史而被迫退出。當然,這部分人中最具代表性的當屬特朗普的第一任國務卿雷克斯·蒂勒森。這位埃克森美孚前CEO的失敗,在於他並不能為特朗普提供忠誠度和執行力,而更看重個人的歷史業績與定位。

軍界顯然是特朗普最為青睞且信任的群體,目前看也是最為穩定的決策參與者。這種穩定性不但體現為退役上將詹姆斯·馬蒂斯在國防部長位置上的相對穩固,更反映在同為退役上將的約翰·凱利作為「救火隊員」從國土安全部部長任上轉任白宮辦公廳主任的安排。當然,在非內閣的總統辦事機構中也出現了先後兩位將軍在總統安全事務助理位置上被撤換的情況:前者即邁克爾·弗林是因為目前仍舊持續延燒的所謂「通俄門」調查;後者麥克馬斯特則由於在意見與風格上與特朗普乃至將軍們格格不入。
共和黨陣營某些政治人物的進入,顯然是各取所需的結果。比如,安排本·卡森和里克·佩里這兩位昔日初選對手進入內閣,或選擇建制派陣營內部的鼎力支持者傑夫·塞申斯、湯姆·普萊斯或瑞安·津凱出任部長,都完全是出於投桃報李的平衡。不過值得注意的是,很多有過從政經歷或長期處於媒體曝光下的共和黨人,進入特朗普政府後卻很快陷入醜聞。比如目前看,被曝出公款頭等艙出行、公款購置高級辦公設備或與其它外部利益存在交易的內閣成員,如已經辭職的衛生部部長普萊斯、內政部部長津凱、住房與城市發展部部長卡森以及環保署署長斯考特·普魯特等人。這些並非政治素人的官員仍出現規範失守問題,其中當然有美國主流媒體窮追猛打的原因,但最為關鍵的還是他們在此前國會議員或州層次官員職位上沒有得到有效監督。

前文提及的,最近特朗普將白宮醫生傑克遜提名接任退伍軍人事務部部長的做法,更是只求個人忠誠度,不顧其它一切的典型表現。2018年年初,正是這位醫生對外高調公開了總統身心「非常健康」的體檢結果,而這種「專業背書」顯然正是特朗普急需的。

小圈子「內鬥」已暫時平息?

特朗普政府最為核心的總統辦事機構中,矛盾與衝突此起彼伏。這種「內鬥」事實上源自特朗普競選期間團隊多次重組調整而導致的先天不足。

在2017年七八月即當時的白宮辦公廳主任瑞恩斯·普利巴斯和總戰略師史蒂夫·班農相繼離開白宮之前,特朗普核心班底的鬥爭,顯然是以提供組織穩定度的普利巴斯為代表的傳統建制派,與以提供本土主義理念動力的班農為代表的極端保守派之間的衝突。簡言之,當時白宮的衝突就是當今共和黨內部兩大力量衝突的內化映射。

但由於這種催化政黨重組的矛盾性動力不可調和,特朗普最終摒棄了這個最初為維持平衡而設的「雙核結構」,轉而將自己青睞而信任的將軍群體從政府內閣層面引入至核心團隊層面,即將約翰·凱利調任到白宮辦公廳主任的位置上,旨在實現白宮團隊的秩序。凱利的換崗,意味着特朗普白宮內部的衝突,從共和黨內部派系衝突轉向了特朗普身邊人之間以及身邊人內部的衝突。

「身邊人之間的衝突」是指特朗普都相對信任的商人、軍人以及家人齊聚核心決策層,三者之間存在着一定的摩擦與矛盾,其中最為突出的是家人及其親信群體在諸多政策領域的多元存在。而「身邊人內部的衝突」的前提是政策領域的相對歸位,比如商人群體的確更為明顯地在財稅貿易議題上佔據主導,而軍人群體則越來越多地佔據外交防務政策的話語權。

在這個大分工背景下,商人群體和軍人群體內部也各自出現了一些政策路徑上的分歧。一方面,為了實現「美國再強大」的目標,商人群體內部始終存在「本土主義派」和「全球主義派」的分野。如果說2017年下半年減稅立法的成功落地是「全球主義派」推動的結果,那麼2018年3月以來特朗普政府向全世界揮舞起的「貿易保護主義」大棒則是「本土主義派」在發揮作用——這也最終導致了「全球主義派」代表人物加里·科恩去職。另一方面,如前文所及,由於政策選擇和行事風格的差異,麥克馬斯特在將軍群體中無法得到足夠支持,最終黯然離場;而接替者約翰·博爾頓作為目前特朗普政府任用的在以往共和黨政府中擔任職務最高的外交防務官員,不斷體現出特朗普向傳統共和黨陣營再次發出的緩和信號,也凸顯了他希望在外交防務事務上平衡軍人群體絕對主導的複雜意圖。

「用人困境」的根源與前景

不可否認,已經進入任期第二年的特朗普政府在「選人用人」方面仍舊面對着極大壓力和不確定性。目前看,隨着博爾頓就任總統安全事務助理后,白宮國家安全事務委員會乃至相關涉及外交、防務以及國土安全等議題的白宮幕僚團隊,都將進入新一輪調整與變動的過渡階段。總結而言,特朗普政府的「用人困境」在本質上至少存在這樣三個較為明顯的根源性原因:

其一,特朗普團隊與政策專才始終存在的鴻溝毫無緩解跡象。

其二,特朗普將競選團隊或自身青睞的群體集中起來形成團隊,其內部一定是同構的甚至存在着極大的分歧性,而特朗普卻對此相對滿意。無論是在政府內閣安排還是白宮核心團隊內部的組成上,特朗普完全使用了不同利益訴求、不同政治見解、不同利益基礎的不同派別甚至群體。如此組合一定會引發「內鬥」,從而確保特朗普的絕對領導地位。正是因此,特朗普才能實現所有人對他的「忠誠度」。頗值得玩味的是,特朗普與政府內閣部長或團隊成員之間的互動模式極為特別,甚至被傳出特朗普要與蒂勒森比智商的消息,凸顯了特朗普與政府團隊成員之間關係極度不正常的狀況。

其三,特朗普的家庭成員以及與家族關係密切的親信在白宮團隊內部長期保持着跨議題的強勢存在。比如特朗普大女兒伊萬卡和大女婿庫什納在所有議題上都形成了跨議題影響力或全面影響力。與特朗普家族關係密切的親信如霍普·希克斯也在通訊聯絡主管的位置上形成了多議題影響。這種家族化角色的存在,本質上超越了白宮辦公廳原本內部應有的一般工作秩序,導致了包括凱利在內的所有白宮幕僚都陷入了「一仆多主」的困境,而這種困境似乎是一個極具特朗普個性的問題,也是極為本質的問題。

目前看,隨着希克斯等人的離開,伊萬卡和庫什納的空前低調,以及商人和軍人群體各自內部同步出現的更新,特朗普政府內部的「內鬥」情形的確有所改變,進入了戲劇性相對減少的暫時穩定階段。但必須看到的是,決定特朗普政府「用人困境」的主要原因並未發生本質變化,意味着其「內鬥」戲碼恐怕還會反覆上演。

值得一提的是,外界一向以關鍵職位上的人選作為解讀政府政策傾向的指標,特朗普執政後,這種判斷標準是否需要更新?畢竟,特朗普在某些關鍵位置上用人的調整速度明顯還是快於政策調整的。或說,特朗普在某些位置上的人選,可能更像是在強調忠誠度和執行力前提下對外傳遞的某種信號。比如,我們與其討論博爾頓將如何影響特朗普的對外政策,不如說特朗普希望外界將博爾頓視為這一屆美國政府對外政策趨勢的面孔。面孔或面具可以隨時更換,但藏在後面的特朗普卻似乎形成了更加明確而清晰的政策路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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