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嬌的法國人 是時候與幻想中的大國情懷說再見了!

雲石

一個星期前,雲石君寫下《法國「黃背心」騷亂,敲響了西式民主的第一記喪鐘!》一文,從體制和膨脹角度,分析了黃背心騷亂背後的根本原因。當時,雲石君思忖着雖然整體危機不可能解除,甚至將來還會愈演愈烈,但鑒於馬克龍已經決定妥協,那麼至少這場騷亂本身,應該也差不多可以告一段落了。


孰料,一個星期過去,黃背心風潮不僅沒有平息,反而還在繼續發酵,現在不僅原有的示威者,就連原先還算安寧的教育界、醫療界也趁勢而起,甚至還蔓延到比利時等鄰國,局勢繼續朝失控的方向發展。

法國接下來的路會怎麼走?這個現在誰也說不準。法國之弊,是體制之弊,民權膨脹之弊。這樣的結構性困局,不經歷一場傷筋動骨的改革甚至革命,其實是很難扭轉的——即便將來右翼上台,也不過是拆東牆補西牆,在解決一個矛盾的同時,又製造出一系列新的矛盾。從這個角度來說,法國的「渡劫」,不僅不可避免,而且越來越近。對法國人來說,與其諱疾忌醫,甚至繼續心存幻想,倒不如儘早的正視現實,儘早完成渡劫,這才是符合其現實的正道。

而想要成功渡劫,法國要做的還有很多。不過就過程而言,其中一點十分重要——就是法國人必須放棄他們的「大國情結」。

眾所周知,法國人一直有着非常濃郁的大國情結。自中世紀起,法國就是歐洲基督教世界頭號強國,隔三差五的南下亞平寧半島,把羅馬教廷折騰的七葷八素。近代以來,法國的全球擴張也非常成功,不僅有拿破崙的橫掃歐陸,而且打造出了遍布全世界,足以跟英國分庭抗禮的殖民帝國。與此同時,法國還是啟蒙運動的發祥地,法國大革命也被視為近代資產階級革命的象徵。即便兩次世界大戰後,法國相對沒落,但依然是安理會五常,歐盟二元核心之一。

輝煌的歷史,讓法國人內心深處形成了強烈的大國情結。時時以大國自詡,事事以大國為標準,這也成為法國處理國際事務的一個明顯特徵。

當然,大國心態本身也沒什麼不妥。國家擴張期,這種心態能激發國民的國家榮譽感和自豪感,願意為國家的前途命運而奮鬥;而國家面臨危難時,大國情懷也是支撐民眾要緊牙關忍受逆境的折磨——現在的俄羅斯,就處在這樣的處境。

但是,凡事有利必有弊。如果國家已經完全不具備大國的格局,還非要撐着這個大國的場面。這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了。

而如今的法國,就差不多就是這樣一個狀態。現在的法國,現實國力和國際影響力,已經明顯不足以維繫第一集團的地位——不僅跟美國相差甚遠,跟中國、俄羅斯,也不在一個檔次。而且法國有限的地緣潛力,也決定了,它基本上不具備重現昔日輝煌的潛力。

這種情況下,理智的做法,就是承認現實,不再維持華而不實的體面——比如英國,老早就承認了日不落帝國無以為繼的現實,在此基礎上,英國以相對和平的方式,終結了自己的殖民帝國,主動推動殖民地獨立,並堅定的採取了追隨美國的腳步,充當美國在歐洲的戰略堡壘。雖然這種做法也確實是有些泄氣,但至少還是給英國帶來了現實的好處,不僅能借美國之勢為自己謀取一定收益,並且還維持住了英聯邦這個鬆散的聯盟體系,並在一定程度上好保持住了當年殖民地的好感和認同感。這種務實的戰略退縮,使得英國哪怕是在本土實業空心化的情況下,依然能夠維持住二流強國中首屈一指的國際地位。

而法國則不同。縱覽二戰後的法國歷史,法國始終沒有擺脫大國迷夢,即便在明顯力有不逮的情況下,依然強撐大國體面。這種使得法國也遭受了許多不必要的損失和資源消耗:

二戰後,與英國主動退出南亞次大陸不同,法國不顧國力衰落的現實,欲強行收復已被日本佔領的法屬印度支那聯邦,結果不僅好處沒撈着,還被越共打了個灰頭土臉,一場奠邊府戰役,打出了法國殖民戰爭史上最大的慘敗,最終不僅沒能重返中南半島,連在當地的影響力也喪失殆盡。

在北非,法國也是同樣的套路,直到現在,法國還痴迷於完全不現實的所謂「馬格裡布」法語區聯盟,為此投入了大量的資源,並因此吸納了大量北非穆裔移民和難民,給社會分裂埋下了隱患。與此同時,法國還保留了許多價值其實不大的海外屬地——比如南美的法屬圭亞那等。這些屬地現在已經並不能給法國帶來太大的利益,可法國還得為它們消耗不小的資源,性價比來說其實是並不划算的。

而相對於對殖民地的無謂消耗,法國在精神和意識形態上,受大國情懷影響的更為明顯。

文化上,法國歷史上一直跟英國這個老冤家恩怨糾纏,後來英美強勢崛起,英語和英系文化成為全球主流,法國對此無可奈何,但又極為不忿,所以對這種所謂的英系語言和文化一直頗為抗拒——直到今天,普通法國人依然對學說英語極為排斥。

本來心理抗英這倒也沒什麼。但在英語作為世界語言已成為現實的情況下,依然僅僅是出於自身主觀情緒好惡,就加以抵觸,這種情懷,其實是對法國發展沒有好處的。窺一斑見全豹,對英語的抵觸,實際也從側面證明了,法國這種虛幻大國情懷,已經對其融入世界,追隨世界潮流,在一定程度上構成了阻礙。

而在意識形態上,法國也是矯情的夠可以。法國是出了名的民主燈塔和人權聖母國。一直以人權燈塔自居。它對人權的極端尊崇,達到了一種十分誇張的地步。

當然嘍,西方國家都喜歡吹人權。但把人權當「聖母」般推崇,甚至作為其國家大政重要考量依據的,至少在西方大國中還是頭一個。

西方為什麼推崇人權?這個雲石君曾經從實用主義角度做過分析。除了採用西式民主,要哄民眾開心外,法國也希望通過這種燈塔的塑造,來籠絡其他國家之民眾,樹立其文明高地質印象,從而收穫國家溢價和文明溢價。

但這一套說法用來解釋美國可以,解釋法國,還不太全面——因為法國對人權的執念比美國可要強的多。美國現在都已經退出聯合國人權理事會了,而法國,卻一直是該理事會中的模範代表。所以光用實用主義,是不足以解釋法國的執念的。

而法國之所以如此,其實很大程度上也是出於一種維繫大國情懷的虛榮。隨着時代發展,法國論硬實力已經不是一流大國了,但其又力圖維護一流大國的體面。這種情況下,法國只有硬實力不夠,軟實力補,在這些政治正確上當個頭牌,用滿堂的喝彩,來維持自己這種大國幻象。

只不過,凡事有利必有弊。本來一個單純的國家利益驅動的東西,被你增添上了一些情懷滿足的精神層面東西,那你就得承擔一些額外的代價——而這些代價就是,當大批的「異族」窮光蛋慕名前來投奔時,甭管你內心多麼崩潰,都只能咬着牙接下,面子上還得笑嘻嘻的叫好。所謂得了面子失了裡子,正是如此。

同時,在歐洲一體化方面,法國的大國情懷,也在一定程度對這一進程構成了阻礙。歐洲一體化進程之所以磕磕絆絆,難以形成足夠凝聚力,一個相當重要的因素,是因為歐盟各國中,缺乏一個具有絕對優勢的核心勢力,無法用強力壓制四方,強勢推動整合。

而要打破這種格局,唯一的辦法,就是德法二元軸心緊密融合。以德法兩國之合力,如果能夠緊密融合,那麼就具備了構建絕對優勢的實力基礎,接下來再整合歐陸各小國,就容易得多。

但在德法融合方面,法國的大國情懷,也在一定程度構成了阻礙。雖然在歐洲一體化過程中,德法確實做到了捐棄前嫌,攜手合作,但這種合作依然是有限度的。從法國方面來說,雖然其國際地位明顯更高(安理會常任理事國、法語國家的領頭人),但經濟一直不如德國,近年來這種差距還越拉越大。這種情況下,如何德法深入融合,雖然從歐盟整體角度來說,會極大的推動這個國家聯盟組織的整合力度,讓它的國際競爭力和影響力明顯擴大,但在歐盟內部,法國基於政治優勢而形成的對德均勢狀態會由此打破,進而因經濟方面的劣勢,淪為德國的陪襯。

這當然是驕傲的法國人不能接受的。而法國人不接受的原因中,其基於法蘭西的大國情懷,也佔據了相當比例。

當然,法國人的這種心情可以理解,但這樣做,從長遠看其實是得不償失的。法國的這種踟躕,使得歐洲一體化進程大受影響。這個在早期來看沒什麼,但隨着全球經濟的低迷和世界競爭格局的激烈,歐盟凝聚力的低下,使得其既不能有效的進行內部調整(無法壓制調整中中利益受損方的反抗);又不不能有效的應對中美這些大型經濟體的競爭,最終導致歐盟問題叢生,世界影響力的下降。

而歐盟的落後和混亂,最終還是會傳導回法國。法國在德法融合和歐盟整合方面的消極,雖然短時期內維持住了自己的地位和體面,但從長遠看,如果歐盟沒落,法國不僅失去了一個優質的統一市場,而且也意味着法國借歐盟這個強大組織體系為自己謀利的能力不斷消退。這樣一來,法國只能單槍匹馬的參與國際競爭。而以它的實力——這種競爭的結果,可想而知!而如果法國在全球競爭中逐步落敗,沒了硬實力支撐,法國的國際地位和體面,遲早也會無以為繼——到時候,就是面子裡子雙輸。

而反之,如果法國人能放下包袱,承認自己今非昔比的現實,用更積極的心態,投入到德法融合和歐洲一體化整合當中,讓歐盟真正成為一個有競爭力的世界級組織體系。那麼雖然法國自身的體面和地位會受一些影響,但它卻借歐盟之手,來提振自身的國際話語權和影響力。這樣一來,雖不能恢復法蘭西全盛時的體面和輝煌,但就現實而言,這才是今日之法國能得到的最好結果。

綜上所述,今日的法國,無論是現實國力,還是發展潛力,都不足以支撐其作為世界級大國的體面和地位。與其抱着不切實際的「大國情懷」不放手,倒不如面對現實,在現有的格局下,爭取最好的生存空間。與此同時,這種心態的轉型和回歸現實,也可以為法國的體制和社會改革,爭取到更多的時間,為它的成功渡劫提供更多一層保障。而如果繼續死抱着過去的輝煌不放手,那法國不僅將為此付出更多的無謂消耗,本就所剩不多的戰略轉型時間,也會因此加速流失。真拖的走投無路,來一場暴力革命,全社會重新洗牌,到時候法國還能不能挺過來都不好說。即便挺過來,屆時就是想維持個二流強國的地位,恐怕都不可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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