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來風滿樓,留給法國的時間不多了

觀雨大神經

拿破侖還是路易十六?

法國恐怕是我們最熟悉的「外國」之一,只要談起歐洲,法國肯定是繞不開的內容。著名作家海明威就曾這樣形容過法國的首都:

巴黎是一席流動的盛宴。

如今這個令人魂牽夢繞的國度再次向世人展現出了它歷史上那個萬眾矚目的模樣,不過是大革命時期。

是的,法國人又上街了,從燃油稅到養老金,法國人從2018年到現在就沒消停過。

這樣的場景對於巴黎這個「革命老區」來說並不陌生,不過背後的原因卻非常令人頭疼:

沒錢!

近幾年法國的經濟增長率一直低於歐洲平均水平,從2008年到現在,他們的GDP總量就沒怎麼漲過,一直擱那「高位(危)震蕩」。

通常情況下,如果一個國家的GDP增長不行,那麼他的財政壓力就會很行。再加上法國的社會福利標準一直很高,這個國家的公共支出終於在經濟橫盤十幾年後徹底禿嚕了。

福利社會吃的就是公共支出,這塊如果手頭緊,整個社會就會到處漏風,最近的巴黎騷亂就是因為養老金系統「漏風」了。

而要解決「沒錢」的問題,根本上來說就只有兩個辦法:

  • 要麼促進經濟發展把蛋糕做大,
  • 要麼就得有人少分到點蛋糕。

誰都不願少分蛋糕,誰都知道第一個辦法最好,馬克龍也一樣,而這也正是他上任這幾年一直在做的事情。

2017年,僅有5年政治經驗的馬克龍以40歲低齡榮登大位。這位愛麗捨宮的新主人甚至一度被人們拿來跟拿破侖相提並論。

這一方面是因為法國人實在太需要希望,另一方面也和馬克龍的個人形象比較出眾有關,尤其是跟前任的形象一對比:

馬克龍 VS 前任奧朗德:

就這個落差,被寄予厚望也是很正常的。

年輕帥氣、萬眾矚目,捧在馬克龍手裡的似乎是一個爽文主角的劇本,然而等他翻開這個劇本,卻會發現滿本都寫著四個字:

國庫虧空。

擺在馬克龍面前的是一個已經躺平十年的歐洲大國,這不是爽文,這是爛攤子。

不過儘管經常被老江湖們嘲諷沒經驗,但馬克龍還是很有想法的。

他在經濟領域推動了大量的改革,涉及能源轉型、勞動福利、稅制等等。除此之外,馬克龍還把法國經濟復甦的希望寄託在了歐盟市場的發展上。

這個思路在理論上沒毛病。因為市場越大,機會就越多,效率也越高。歐盟不僅為法國創造了巨大的市場需求,還為法國帶來了大量的廉價勞動力。

理論上如果歐盟能繁榮起來,那麼法國的繁榮也就水到渠成了。

在這個邏輯下,馬克龍展現出了自己的雄心:他要帶領歐盟走向富強,並在此基礎上實現法國的「再次偉大」。

而要實現這個雄心,馬克龍有三個步驟:

第一步是重塑法國的大國形象。馬克龍上任後號稱自己將回歸「戴高樂-密特朗」主義,這意味著法國在外交上將奉行「獨立戰略」,不去追隨任何一方。

這很正常,既然自己要去當歐盟的帶頭大哥,那麼自然就不能再去做別人小弟。

接下來的第二步,就是要增強自己在歐洲的話語權。

這要怎麼做到呢?

按照常規思維有兩個辦法:

一是自己好好發展,練好內功,等實力上來了話語權自然就大了。

二是直接掄拳頭,誰不服就揍誰,別人怕了話語權也就大了。

咱首先排除第二條。現在時代不同了,如今的法國並不擅長武力,而且自己身邊全是北約盟友,這拳頭他就算是想揮也揮不起來。

那麼「練好內功」呢?

不是不行,就是難度太大。君不見法國都折騰這麼多年了,GDP還是在橫盤,未來不要說「好好發展」了,不倒退就不錯了。

那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辦法還是有的,馬克龍很快就找到了個捷徑:重建「德法軸心」。

咱自己實力不夠,就拉德國過來湊湊。

德國經濟實力強勁(GDP超過4萬億美元),政治地位有限,和法國正好互補。

於是德法兩國手牽手,歐洲大陸橫著走。

第三步是與俄羅斯交好。這樣可以保障歐洲的安全,同時穩定歐洲工業的能源大後方。

等這三步走好了,歐洲就會在法國的主導下建立起一個高效、安全、富裕的繁榮大市場,實現馬克龍心目中的「中美歐戰略新平衡」。

想想還有點小激動呢。

上任後的馬克龍站到了愛麗舍宮的辦公桌前,現在目標有了,路線有了,接下來就是大幹一場了。

然後在馬克龍的努力下,法國的GDP又繼續橫盤了五年,現在法國人已經橫到街上去了。

望著愛麗舍宮外成堆的垃圾和漫天的硝煙,恍惚間竟嗅出了一股路易十六的氣息。

不給力啊小龍子。

誰的天下?

自從當上法國總統以來,馬克龍就一直致力於調停各國間的衝突,這是重塑法國大國形象的重要步驟。

其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就是2022年初,馬克龍親自前往莫斯科與普京會談,意圖對爆發邊緣的俄烏衝突懸崖勒馬。

這不僅關乎法國的大國形象,更關乎馬克龍的一盤大棋以及整個歐洲的未來。

然而後來的結果大家也都看到了,「小馬哥」反復斡旋不可謂不努力,但並沒有什麼用。

俄烏這顆雷最終還是炸了。

這也不奇怪,站在俄羅斯的角度上看,你法國既然要來調停,那麼我就要問問你了:

  • 烏克蘭的顏色革命你能阻止嗎?
  • 北約背信棄義的東擴你能反對嗎?
  • 烏軍單方面撕毀明斯克停火協議你能擋住嗎?
  • 烏東地區的親俄民眾你能護住嗎?

都不能吧,那就不要來教我做事了。

說起來你馬克龍重塑大國形象這麼多年,現在從西歐到東歐,有一個國家聽你的嗎?最近連特麼非洲國家都不太聽你的了。

此次調停的失敗其實也是馬克龍復興大計的一個縮影:

棋下得很大,盤面卻是一團亂麻。

他的大戰略把法國的未來寄託於歐盟,但歐洲大陸的水實在太深。

深到什麼程度呢?

一個全家都在美國生活的「裸官」居然當上了歐盟委員會主席,並且很有可能成為下一任北約秘書長。

馮德萊恩,她與其說是歐盟委員會主席,不如說是美國的「歐洲總督」。

所以馬克龍雖然拉上德國組成了在紙面上非常強大的一股勢力,但卻也不得不接受這樣的現實:主宰歐洲的,另有其人。

歐洲有50多個國家和地區,其中僅歐盟成員國就有28個。

每個國家都有自己的立場和生存方式,互相之間雖然有共同的利益,但也存在大量的矛盾。

想要通過一兩個國家的號召力去團結這麼複雜的一個群體,這是非常困難的。

相對來說,通過分化和挑撥去施加影響力就容易得多了,尤其是當出手的還是那個世界上最強大的國家時。

所以歐盟內部在很多重要問題上的態度是分裂的,比如說各國的外交立場。

對於法德這樣的西歐發達國家而言,他們在全球範圍內都有著巨大的利益,跟包括中俄在內的世界主要國家都進行著重要的經貿合作。

所以他們不希望在外交上過分跟隨美國去輕易與其他國家「脫鈎」或者為敵,因為這等於是自己掐自己的脖子。

但一些東歐國家卻非常願意聽美國指揮,這是因為他們在冷戰結束的時候就和美國建立了密切的合作關係,而且在安全問題上非常依賴美國的保護。

另外這些國家的經濟也沒有法德那麼發達,國際化程度不高。所以他們完全可以在美國的授意下滿世界掀桌,反正也不會對他們的經濟造成太大的直接影響。

這種根本利益上的裂痕,不是靠幾個政治家的苦口婆心就能彌合的。

一盤散沙的歐洲自然無力去調和任何矛盾,最終他們迎來了自己的大雷:俄烏衝突。

這場歐洲的災難精准打擊了馬克龍的「復興三步走」:

  • 歐盟市場不再安全,西歐的能源大後方也不復存在,
  • 德法軸心自身難保,其中德國連能源生命線都被「神秘力量」給炸了。
  • 法國說話根本不好使,所謂大國形象已經差不多是鏡花水月。

馬克龍的大國夢一夜回到解放前。

不過現在也沒心情談太多夢想了,先填飽肚子再說吧。

經濟危機疊加戰爭破壞,使得歐洲各國的日子都過成了泥菩薩過河。缺錢已經缺到首都騷亂的法國則更是需要趕緊到全球市場上去尋找新的機會。

而世界上最重要的市場,除了美國就是中國了。

於是馬克龍便約上德國總理舒爾茨,打算一起去一趟中國。

舒爾茨覺得馬克龍的建議很有道理,然後就丟下馬克龍自己先去了。有利益的事情為什麼一定要帶上其他人呢,自己能吃多少吃多。

2022年11月4日,舒爾茨成功訪華,並帶回了一大堆訂單。

因為此次訪問持續的時間很短,舒爾茨僅在中國待了11個小時,所以又被媒體稱為「旋風訪華」。

而在風中凌亂的馬克龍總算是看清楚了自己的處境:

俄國人總是敷衍他,美國人整天坑害他,歐洲人從來就不聽從他,德國人乾脆直接放了他的鴿子。

2022年的冬天,他感受到了這個圈子對新人的惡意。

不過生活還要繼續,班還得接著上,在現在這種艱難的時候,中國這個大市場和大工廠肯定是要去的。

但馬克龍心中還有顧慮。

東方之旅

中法兩國如果只是單純地商談兩國間的利益,其實不存在什麼問題。

大家都從本國利益出發,積極探尋合作機會,有什麼就聊什麼,能合作的地方就合作,合作不了的地方就擱置。

中法在歷史上的交流向來如此,也正是這種務實的風格幫助兩國達成了很多亮眼的成就。

但問題在於,馬克龍現在考慮的是法國利益嗎?

不完全是。

上文說過,馬克龍的戰略是把法國和歐洲深度綁定,這就使得他在考慮問題時不可避免地把歐洲因素也添加進來。

而現實中的歐洲在各個層面又都受到美國的巨大影響,所以馬克龍在考慮歐洲因素的時候,其實也就是在考慮美國的態度。

千頭萬緒了屬於是。

在成功地把簡單的問題複雜化後,馬克龍就要面對以下這些局面了:

首先,中國和西方在一些敏感問題上的看法差距很大。

比如說中國一直拒絕摻和俄烏衝突,不願跟隨西方去對他國搞敵對和制裁,包括歐洲在內的西方勢力對此十分不滿。

另一方面,歐洲近年來一直在跟隨美國制裁中國,這也讓中國對歐洲充滿懷疑。

在這樣的矛盾下,法國該如何自處呢?

其實法國的利益並不完全等同於歐洲的利益,中歐之間的問題會在多大程度上影響中法關係,完全取決於法國自己的選擇。

如果馬克龍來中國只是單純的討論法國利益,那完全可以跟中國達成一系列雙贏的協議。

不過這又難免會和歐洲當前的一些立場出現衝突,損害「歐洲團結」的形象。法國和德國不同,他的偶像包袱比較重,不想去背「破壞團結」這個鍋。

但如果馬克龍為了歐洲的立場去跟中國大談特談歐洲的整體利益,那就肯定會忽略甚至損害法國的自身利益,那樣的話馬克龍就虧大了,能不能把飛機油錢賺回來都不一定。

再說了,就算你那樣做了,歐洲也未必領情,中國更是未必感興趣。

這是一種「既要又要」式的矛盾。

第二,站在法國的角度上看,馬克龍對中法合作的期望是非常高的,但底氣又有些不足。

法國的經濟體量僅為中國的六分之一,並且中法貿易額(約800億美元)還不到中德貿易額(約3000億美元)的三分之一。

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法國這分量看起來確實差點意思,馬克龍擔心自己在談判的時候會被輕視,完成不了自己的「願望小清單」。

關於這個問題,他想到的還是老辦法:拉人壯聲勢。

所以馬克龍一開始就拉上了舒爾茨,誰想竟被放了鴿子,現在多少覺得自己有些「形單影隻」。

第三,無論馬克龍再怎麼號稱戰略自主,他都無法忽視美國的存在。

法國作為歐洲的核心大國,在敏感時期去和中國這個美國最重視的對手接觸,不考慮美國的態度是不現實的。

舒爾茨去年「死豬不怕開水燙」地獨走了一把,現在正因涉及一起300億歐元的欺詐行為而受到調查。

這其中的奧妙,馬克龍恐怕還是要掂量掂量的。

所以得想個萬全之策。

想來想去,「歐洲總督」馮德萊恩就是這個萬全之策了。

只要把她捎帶上,法國的這次安排就算是皆大歡喜了:

  • 咱法國是和歐盟大姐大一起去的,其他人總不能再說我影響「歐洲團結」了吧。
  • 有歐盟大姐大站在身邊,咱就不是一個單獨的法國,而是整個歐盟,這說話的分量立馬提升一個檔次。
  • 另外美國也能安心,您看「總督大人」都跟著一起去了,還怕我馬克龍反了不成?
  • 馮德萊恩這邊就更不用說了,她早就想來中國「指導工作」。這趟旅途對她的個人履歷而言將是濃墨重彩的一筆,以後又是一項政治資本,為自己競選北約秘書長的籌碼再添一分。

於是馬克龍的「既要又要」就這麼實現了。

雖說中國有句俗話叫「客不帶客」,但只要客人自己不覺得尷尬,主人這邊還是會給面子的。

於是這就出現了國際交往案例中比較罕見的一幕,中國外交部在馮德萊恩來訪的官方信息里是這麼寫的:

經中歐雙方商定,歐盟委員會主席馮德萊恩將於4月5日至7日訪華。

沒有「邀請」,只是「商定」。

接下來只要大家互相給個面子,這趟略顯尷尬的旅行倒也能順利地進行下去。

不過馮德萊恩可能是指導工作的積極性太高,這還沒出發呢就開始上起課來。

她在出訪前公開表示歐盟應該降低對中國的依賴,並且號稱今後歐洲對華關係如何發展要看「中國在俄烏衝突中的立場」,接下來甚至還勸誡歐洲各國在和中國合作時要「做好防禦措施,防止技術落入中方手中」。

做客前先把主人埋汰一番,這一下氣氛就變得更尷尬了。

馬克龍煞費苦心的安排雖然在表面上做到了面面俱到,但也揉進來了太多不可控的因素,導致這趟東方之旅的前景充滿了不確定性。

坐在飛往中國的飛機上,馬克龍的心情是複雜的:

他不知道中國在這個敏感的歷史時期會如何看待法國?又會如何對待自己這個才登上國際舞台沒幾年的政壇新人?

不過在推開艙門的那一刻,一切的疑慮都煙消雲散。

對於馬克龍的糾結和顧慮,以及之前為此進行的一大通操作,中國的態度可以用一句話來概括:

朋友,大可不必。

你是法國,你就算一個人來,也是這裡的上賓。

因為首先,你是個五常。

五常之間的關係就是這個世界的秩序,所以最重視「五常體系」的國家肯定是五常自己。

只要馬克龍不過分迷失在自己的「歐洲戰略」中,他就能想明白這個道理,並回憶起法國真正的地位。

除此之外,中國在這個特殊時期選擇對法國進行高規格的接待,也和兩國的一段特殊的歷史淵源有關。

五常往事

1945年二戰結束,美蘇英三個大國開始操盤建立戰後秩序。在他們最初的設想裡,聯合國安理會常任理事國一開始就他們仨。

不過海洋國家的思維向來活絡,美國人此時就琢磨出了一條「妙計」:

我如果拉一個跟班進來,這牌桌上不就相當於我說了算了嗎。

他看中的是中國。

中國為反法西斯戰爭的勝利立下了汗馬功勞、付出了巨大的犧牲,而且還是世界上第一個與法西斯勢力展開殊死搏鬥的大國,於情於理都有參與制定和維護戰後秩序的資格。

不過這個世界很現實,在大國面前,道理永遠排在拳頭和利益之後。

對於美國來說,把中國拉進來的真正原因是當時的中國政府還是美國支持下的國民政府,把他拉進圈子,基本上就等於自己多了一票。

美國的祖師爺英國也是「英雄所見略同」,他眼瞅自己國力衰微,無力再與美蘇爭雄,就也打算拉一個跟班進來增加自己的話語權。

然後他就看上了二戰中一直在自己家裡流亡的法國政府。

這時的法國看上去就像是自己的小兄弟,按英國人的想法,只要把這個小兄弟拉進來,自己就相當於添了一張嘴。

法國本來就是歐陸的核心大國,雖然在戰爭中光速投降,但好歹還是留了個流亡政府在繼續抵抗,最終也為自己掙到了戰勝國的地位。

所以從道理上來講,他入常也是合理的。

兩大海洋國家的算盤這麼噼里啪啦一打,遂決定互相支持對方的想法,於是中法就入了常。

入常後的法國並不甘心屈居人下,該國時任總統戴高樂一直致力於擺脫英美影響,恢復法國的大國地位。

他在1963年與德國簽訂《愛麗舍條約》,建立起了獨立於歐洲體制的「法德軸心」,另外他還兩次拒絕英國加入歐洲經濟共同體。

到了1966年,戴高樂乾脆「冒西方之大不韙」訪問蘇聯,並在這一年退出北約(後於2009年薩科齊時期再次加入)。

雖然現在江湖上的辱法段子盛行,但實際上戰後的法國比大多數西方國家都更有骨氣。

而對於新中國來說,法國更是有著一個其他國家無法比擬的頭銜:第一個同新中國建交的西方大國。

中國有句話叫道不同不相為謀,法國之所以能在冷戰格局中突破阻礙與新中國握手,就是因為雙方在很多地方確實很像。

兩國雖然在文明底蘊上都是大國,但在戰後的江湖地位上都還「不夠大」;兩國都希望能開啓自己的復興之旅,但前路也都曲折而漫長。

面對相似處境,兩國的做法也都差不多:

法國在1960年成功試爆原子彈,成為世界上第四個擁核的國家。新中國緊隨其後在1964年成功試爆原子彈,成為世界上第五個擁核的國家。

法國試爆原子彈:

法國在安全問題上堅持自主的權利,趕走了美國部署在自己境內的轟炸機,從北約手裡收回了自家軍隊的指揮權。中國也拒絕跟蘇聯搞「聯合艦隊」和「長波電台」等項目。

所以當時的中法兩國雖然在陣營上分屬東西兩方,但在發展理念上卻非常接近,主要突出四個字:獨立自主。

志同道合的人即使暫時沒有太大的共同利益,甚至還存在一些爭端,但也會有天然的親近感,會積極地排除困難互相靠近。

1964年,戴高樂向世界宣佈:

與新中國建交不過是法國對「客觀世界存在」的一種承認,這是一種國與國的政策關係,無關乎國與國之間的意識形態和政治體制差異。

時光荏苒,今天的中法兩國早已不再需要仰人鼻息,其中新中國更是成為了世界第二大經濟體的存在。

我們中國人向來重情義,這一路走來,對法國這樣的對手和朋友自然是惺惺相惜。

馬克龍之前對自身「分量不夠」的擔心純屬是多慮了。

果不其然,兩國很順利地在此次訪問中達成了大量雙贏的協議,領域涉及航空、航天、船舶工業等等。

其中很多項目的規模和級別都創了歷史之最。至少在出訪成果上,馬克龍不用再羨慕「提前偷跑」的舒爾茨了。

而馮德萊恩則收穫了一張返回歐洲的民航機票,「歐洲總督」在中國並不好使。

中國這種對所有人以誠相待的態度也戲劇性的展現出了歐洲的割裂:

「歐洲總督」是「歐洲總督」,法國總統是法國總統;你們雖然一起來,但一碼歸一碼。

說到底,五常之間的對話還輪不到其他人來指指點點。

何去何從?

馬克龍在回國後一改往日的搖擺,開始堅定地強調起「歐洲戰略自主權」。

之前馮德萊恩那套「歐洲要降低對中國的依賴」的說法還沒散去,這邊馬克龍就擺出了「歐洲要降低對美國的依賴」的言論,同時他還表示歐洲要避免「陷入別人的危機中」。

這背後的意思就是如果美國以後要去某些地方攪渾水或者去制裁某些國家,歐洲不一定非得一跟到底。

而且馬克龍這一通表態還並非嘴炮,他很快就在4月12日阻止了歐盟一項撥款20億歐元的為烏克蘭提供彈藥的計劃。

獨立自主的道路在我們看來有著天然的正確性,但在歐洲並沒有這樣的共識,很多歐洲人就認為馬克龍試圖擺脫美國操控的路線具有「冒犯性」。

其中波蘭總理在第一時間就針對馬克龍的態度發表講話,表示與美國的同盟是歐洲安全的「絕對基礎」。

德國國防部長則認為馬克龍「歐洲不是美國附庸」的言論「令人遺憾」,是「危言聳聽」。

那麼有沒有人支持馬克龍呢?

有,但很意外,這個人是馬克龍在國內的頭號政敵:法國國民聯盟領導人勒龐。

這位大姐大跟馬克龍為了總統大位從2017年一直爭到2022年。但這一次,她卻堅定地站到了馬克龍的立場上。

勒龐不僅非常支持馬克龍「不做美國附庸」的立場,而且還更進一步,表示法國不僅不應與美國綁在一起,也沒必要跟歐洲綁在一起。

她認為馬克龍應該專注於代表法國人民,而不是整天去考慮歐洲的問題。

這些複雜的聲音也從側面體現出了法國的矛盾處境。

雖然「戴高樂主義」曾經持續影響法國幾十年,但隨著法國實力的日漸式微,他們不僅在歐洲的影響力被美國越甩越遠,甚至連自己都在逐漸被美國控制,而且還時不時被美國割一下韭菜。

馬克龍的歐洲戰略本質上是希望法國能夠「挾歐自重」,背靠一個支持自己的歐洲來提升自己地位。

但就現階段而言,歐洲離真正的團結還十分遙遠,要以一個國家的力量去同時兼顧自身發展和團結歐洲是不現實的。

所以勒龐這個「死對頭」的話其實很在理,對於馬克龍來說,法國和歐洲,他只能選一個。

其實無論是一個人還是一個國家,要想發展好,首先要做好的都是自己的事情。這個世界從來就不是朋友多了路好走,而是路走好了朋友才多。

因為如果你總是寄希望於別人的支持和幫助,然後又為此經常向別人妥協,那麼就不會有人真的把你當回事,更談不上團結在你的周圍了。

只有先把自己支稜起來,展現出能夠造福他人和抵抗強權的實力,別人才會真正尊重你的意見。

到時候不用你去主動拉攏,自然就會有越來越多的人團結到你的周圍。

當然了,這條道路不僅艱難,而且還很危險。

因為法國這樣的大國一旦衝破西方陣營的條條框框去走自己的道路,就很容易觸發多米諾骨牌效應,引來多國效仿,進而破壞美國的整體佈局。

誰也不知道美國人會因為這事對你幹出什麼來。

但法國畢竟是一個特殊的國家,他是五常。

法國總統作為一個五常的掌舵者,即使局面再困難,也不應該輕易背叛先輩的鮮血和汗水,把他們好不容易掙脫的鐵鍊又自個給自個套回去。

我們不知道馬克龍最終會如何選擇,但有一點是肯定的,留給法國的時間不多了。

一個巨大的挑戰正在向所有人襲來。

真正的挑戰

法國也好,歐洲也罷,他們都只是這個世界的一部分;這個星球上總共生活著兩百多個國家。

我們雖然非常重視法國的來訪,但他們也不過是近期排隊訪華的十幾個國家之一。

現在這個星球上最重要的新聞不是法國和歐洲怎麼選擇立場,而是越來越多的國家正在努力抱團。

各國為何會如此行動呢?

中國有句古話,叫「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鳥窩砸了,裡面的鳥蛋自然也保不住。而世界各國的經濟,正是一堆蹲在美元體系這個鳥窩里的鳥蛋。

現在這個鳥窩已經走到了傾覆的邊緣。

這裡面的邏輯是這樣的:

貨幣本質上是提升交易效率的工具。

美元這個工具在美國的信用保證和暴力背書下,一度承載起了巨大的交易信用。

大家都相信美元,所以都願意使用它,因此當前大部分的國際間合作都是在這個工具的支持下運行的。

但另一方面,美元雖然貴為應用最廣泛的國際貨幣,其發行機構在制定貨幣政策時卻從來不考慮其他國家的處境,總是怎麼利於自己怎麼來。

這就導致他們每次頒布出來的貨幣政策都是砍在其他國家身上的鐮刀,而且經濟越差,砍得越狠。

更糟的是,美國的政客們還十分喜歡利用各國對美元的依賴去對各國進行經濟制裁。

於是這幾十年下來,美元越來越不像是個交易工具,而更像是一把卡在各國脖子上的枷鎖。

此時只要腦子正常的人都會得出兩個結論:

  • 你這麼肆無忌憚地四處收割,沒准哪天鐮刀就會砍到我身上。
  • 再這麼搞下去你的信用馬上就要見底,我需要為這一天早做準備。

強權雖然可以為一個貨幣背書,但卻無法維持一個貨幣體系的正常運轉。

貨幣體系的運轉根本上靠的還是信用。

而濫用霸權的結果必然是信用餘額不足,如果沒有信用的支撐,「虛空來錢」的現代貨幣體系就無以為繼。

這就是當今各國需要面對的嚴峻挑戰:如何在後美元時代生存?

在這裡需要強調一點:

「後美元時代」不是說美元消失了,也不是說某個其他貨幣替代了美元現在的霸主地位,而是指美元的現有霸權走向坍塌。

美元未來仍可能是一個重要的國際貨幣,但不會再擁有現在這樣的統治地位。

我們在未來將不得不告別一個覆蓋全球的統一貨幣體系,然後去面對一個多種貨幣「八仙過海」的複雜環境。

而這也意味著世界的秩序將進入一個新的階段。

在這個過程中,很多國家的財富和地位都將被重新定義,原來習以為常的合作模式也將出現巨大的變化。

這是一個客觀的趨勢,趨勢本身沒有好壞之分,最終得到什麼樣的結果取決於你自己怎麼去應對。

那麼應該怎麼去應對呢?

從經濟的角度來說,交易中雙方的信用度越低,交易成本就越高。現在美國和美元的信用都在走下坡路,所以大家就需要創造出新的互信關係來進行彌補。

因此在這個時候,國家之間就應該少樹敵、多交友、積極抱團、增加互信,共同應對美元體系衰落引發的動蕩,同時也為自己準備好更多的預案。

然而在這個山雨欲來風滿樓的緊要關頭,西方國家卻仍然沉浸在「爸爸還愛我嗎?」的糾結之中。

這也說明瞭一個道理:在風險降臨時,最危險的未必是弱者,而是反應遲鈍的那群人。

而這種遲鈍的反應又往往來自於嚴重的路徑依賴。

西方國家因為和美國走得近,所以對美元霸權下的經濟模式產生了很強的路徑依賴。因此在「應對美元變局」這個事情上,他們展現出了集體的遲鈍。

這些國家最終是會抱著這個體系一路下墜到底,還是及時跟上其他國家的步伐去嘗試和適應新的變化,作為旁觀者,我們也只能拭目以待了。

結語

歷史總是充滿了有趣的巧合,當年最早開始動搖國際美元體系的,恰恰是法國。

1944年建立的佈雷頓森林體系確立了「美元與黃金掛鈎,其他國家貨幣與美元掛鈎」的國際貨幣規則。

從此各國央行只儲備美元,黃金都放在美聯儲的保險櫃里。這是美元第一次成為國際市場的中心貨幣。

然而戴高樂完全不相信美國的操守,他認為美國肯定會發行超出黃金儲備價值的貨幣,然後通過一堆廢紙去收割其他國家的財富。

所以他從1946年開始就對這個系統「惡言相向」,到1967年的時候乾脆責令法國央行將法國所持的美元全部換成黃金,打響了掀翻布雷頓森林體系的第一槍。

法國的掀桌行為帶崩了所有國家的信心,大家紛紛開始兌換黃金,最終導致該體系在1973年徹底崩盤。

於是美元不再有黃金背書,這之後它的價值就只能靠美國政府的信用來支撐了。此時美元的地位有所下降,但仍最佔主導地位。

但正如上文所說,美國政府在這幾十年裡一直在無度地揮霍著自己的信用,這就導致美元的墮落變得無法避免。

現在回看整個過程,法國在這裡面也算是「居功至偉」了。

一個霸權在越接近崩潰的時候就會越發地瘋狂,不出意外的話美國未來會繼續孤注一擲地消耗信用,加大對這個世界的壓迫。

那麼法國作為一個踢了國際美元第一腳的五常大國,在今後面對咄咄逼人的美國時,要不要服軟呢?

我覺得有一個中國的經典故事是可以參考的:

公元208年,剛剛拿下荊州的曹操順江南下,進逼東吳,同時還很騷地給孫權寫了封信:「今治水軍八十萬,方與將軍會獵於吳。」

東吳收到這封信後,大多數人是想投降的,「諸議者皆望風畏懼,多勸權迎之」。

這很正常,對於東吳朝堂上的這些臣子來說,自己就那麼一畝三分地,跟誰混不是混?就算投降後官職會降,資源會被搶,也總比反抗後被打死的強。

但孫權就不同了,他沒法像其他人那樣「即使去做個小官也無所謂(猶不失下曹從事,乘犢車,從吏卒)」,因為他和其他人壓根就不在一個生態位上。

他和曹操一樣都是諸侯,不是打工人,這類人的經濟來源不是靠老闆發薪水,而是靠自己的影響力去賺取。

作為一個諸侯,你強大的時候,周圍的人可能是下屬、是子民、是朋友、是敵人…

而你一旦失去地位,你周圍的所有人就都會變成搶著對你分而食之的豺狼虎豹。

所以魯肅對孫權說了一句很嚴肅的話:「將軍迎操,欲安所歸?」

將軍如果投降,你以為你能得到一個好的歸宿嗎?■

Be the first to comment

Leave a Reply

Your email address will not be publish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