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腦」被破解 世界會怎樣

唐映紅 自由撰稿人,從事心理科普寫作

2014年諾貝爾醫學獎由一對夫妻搭檔,挪威認知心理學家邁-布瑞特‧莫瑟(May-Britt Moser)和愛德華‧莫瑟(Edvard I. Moser),與英國神經科學家約翰‧歐其夫(John O’Keefe)共同獲得。他們獲獎的研究解答了「我們如何知道自己置身何方?」「我們如何找到從一個位置到另一個位置的路徑?」以及「我們是如何儲存相關訊息,使我們重返故地時能迅即地找到路徑?」這幾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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諾獎委員會在頒獎聲明中說,這一發現解決了數百年來困擾著哲學家和科學家的問題:大腦到底是如何創造出周圍的空間地圖,而我們又是如何在複雜的環境中進行導向?三位獲獎者關於大腦定位的研究成果有助於更好地理解某些疾病,例如阿茲海默症(Alzheimer’s Disease,即俗稱的老年痴呆症)。阿茲海默症的早期特徵性症狀就表現為患者的方向意識開始減弱,而三位獲獎者的研究則能為這一疾病提供新的救治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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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諾貝爾醫學獎得主,約翰‧奧基夫、邁-布瑞特‧莫瑟和愛德華‧莫瑟

他們的研究到底有多重要?其實從前不久公映的大片《猩球崛起》就可見一斑。影片中導致猿類崛起,而人類文明凋敗的背景和起因就是科學家發明了一種可以緩解阿茲海默症的新藥,在進一步的動物實驗過程中失控而引發了影片中的整個故事。

莫瑟夫婦此次榮膺諾貝爾醫學獎,也是有史以來第三位獲得諾貝爾科學獎的認知心理學家。在他們之前的獲獎者,分別是1978年榮獲諾貝爾經濟學獎的赫伯特‧亞歷山大‧西蒙(Herbert Alexander Simon)和2002年同樣榮獲諾貝爾經濟學獎的丹尼爾‧卡尼曼(Daniel Kahneman)。

有意思的是,從西蒙,卡尼曼到莫澤夫婦,正好代表了認知心理學的三個階段,以及三種迥異的研究範式。

西蒙代表了早期的信息加工心理學。1956年,他和搭檔紐厄爾(Allen Newell)一起開發的「通用問題解決者」(General Problem Solver)程序被看作是現代認知心理學興起的標誌之一。所謂信息加工心理學,其基本的研究邏輯是把人類的大腦看作是與電腦相似的「處理器」,都能執行相同的輸入-輸出運算結果,那麼,計算機可以模擬的過程也可以看作是人類大腦可能的認知過程。因此,早期的認知心理學的基本研究範式之一便是從西蒙開始的計算建模。

卡尼曼代表了實驗認知心理學的傳統。他早期曾經致力於最基礎的認知心理學行為實驗研究,他所提出的一個關於注意分配的理論模型(中樞能量理論,Central Capacity Theory)迄今仍然是各種版本認知心理學教科書不可或缺的內容。後來,他與搭檔特沃斯基(Amos Tversky)一起開展的一系列人類決策偏誤研究,並提出新的決策理論(展望理論,Prospect Theory,也譯作「前景理論」)改採用的基本方法範式仍然是行為實驗。

莫瑟夫婦則代表了從1970年代開始興起的認知神經科學研究範式。認知神經科學短短數十年的發展史,已經積累了相當豐富的研究成果,其研究範疇既包括各種腦成像技術,也包括神經生物學和神經生理學的廣泛領域。

認知心理學與別的心理學分支學科不同,它其實就是現代心理學的核心和基礎。認知心理學從1950年代中期興起,就引發了心理學史上的一次革命,徹底顛覆了此前心理學的行為主義傳統。如果說早期的行為主義心理學是因為當時無法研究人類的大腦而轉向研究可直接觀察和測量的外顯行為,那麼認知心理學的興起就是基於人類科學技術的發展已經有可能破解大腦的秘密。

半個多世紀過去了,認知心理學早已經發展成為遠遠超出心理學範疇的跨學科的學科群認知科學的核心學科。無論是計算建模,行為實驗,還是認知神經科學技術,都積累了堪稱汗牛充棟的豐富成果。而且,認知心理學的這些成果影響了從技術到人文的廣泛領域,無論是最新的iphone6手機,還是現代政治學、社會學的前沿,無不滲透著認知心理學成果的具體運用。

但是,如果把認知心理學發軔之初將大腦看作是一個純黑的「黑箱子」,那麼半個多世紀的研究累進充其量把「黑箱子」的灰度改變為99%。而一旦把人類大腦的「黑箱子」完全破解,那麼整個人類文明可能就要被徹底顛覆和重建。

例如,瑞士洛桑聯邦理工學院的亨利‧馬克拉姆(Henry Markram)所領導的一個研究小組所正在從事的研究就可能給未來人類社會帶來難以想像的衝擊和顛覆。

莫澤夫婦和奧基夫的研究是想搞清楚人類大腦是如何運作的,他們的研究範圍只是其中很小很小的一塊領域。而馬克拉姆主持的「藍腦計畫」則是一項逆向工程,通過超級計算機集群來模擬哺乳動物的大腦,並計畫最終模擬人類的大腦。近十年來,藍腦計畫已經成功地模擬了囓齒類動物的大腦(2007年)、貓的大腦(2011年),現在正在進行模擬獼猴的大腦(預計2015年完成),並計畫到2020年模擬人類的大腦。在TED的一次公開演講中,馬克拉姆預測,藍腦計畫所構建的電腦集群有望「意識到自己的存在」。

實際上,從藍腦計畫的可以一窺人類大腦有多複雜。人類大腦總共有1000億個神經元,神經元之間通過突觸形成100萬億個「鏈結」,而一台普通的筆記本電腦只能模擬1個神經元的工作,人類社會目前所形成的整個互聯網,也達不到人類大腦的複雜程度。藍腦計畫所使用的IBM公司的藍色基因(Blue Gene)超級計算機有1萬個處理器,每個處理器可處理3~10個神經元,隨著計算機運算速度的不斷提升,藍腦計畫最終模擬人類大腦,成功製造出有「自我意識」的計算機集群並非天方夜譚。

如果藍腦計畫如預測那樣成功,那麼馬克拉姆的成就將比莫瑟夫婦要大得多。人類一旦能夠製造出與人類大腦一樣思考的機器,那麼,破解人類大腦也就指日可待。但是,破解了大腦之後的世界又會怎樣呢?

例如,記憶是認知心理學研究中最重大和最難的領域之一。而一旦人類的記憶被破解,那麼複製記憶就不再是什麼難題。如果人類掌握了複製記憶的技術,那麼《黑客帝國》(駭客任務,The Matrix)中的情景就不再是遙不可及的科幻,「人類」的定義恐怕就要徹底地修改。設想一下,當把你的所有記憶提取出來,複製或轉儲存到一個像「藍腦計畫」類似的電腦系統裡,你的肉體腐朽了,而你的所有往事、情感、知識和觀念全部都繼續工作著,你也能夠在一個電腦系統裡「意識」到自己。

往樂觀的方面設想,起碼你可以隨心所欲刪除不想要的記憶,像《暖暖內含光》(王牌冤家/美麗心靈的永恆陽光,Eternal Sunshine of the Spotless Mind)那樣通過技術手段刪除掉難堪的舊日戀情相關的所有記憶。但不那麼樂觀的是,往你腦海裡肆意灌輸任何篡改過的記憶也輕而易舉,「洗腦」就不再是一個比喻,而是真實的操作技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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