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為什麼會對美朝峰會出爾反爾?

后沙月光

關於即將在6月12日於新加坡舉行的美朝領導人峰會,這兩天進程就像過山車一樣,嗖!一下衝上最高峰,嗖!一下又落到谷底,嗖!又衝上最高峰……


特朗普在5月24日宣布取消新加坡峰會,原本氣氛還算不錯的半島局勢,一下子又緊張起來。

隨即,專家般都猶如諸葛亮般地紛紛表示,他們早已經預測到這種結局,按常理,這種洋洋散散的分析至少能撐好幾天。

某些親美自媒體在歡呼特朗普先生的聖明果斷,標題如《你必須有從談判桌拂袖離開的勇氣》,一來證明美國是何等機智,把朝鮮耍弄一番,二來證明特朗普是一位不世出的偉大總統。還時時寫道:正如我上文所說……以示預言家不是白當的。

5月25日,美聯社消息:特朗普表示目前正在與朝鮮方面進行對話,6月12日峰會仍很可能會如期舉行。

害得許多親美分子的舌頭停在空中,不知道該怎麼辦了?短短24小時不到,白宮對外重大政策又變了。

也許這將是一個長期火爆的輿論話題,特朗普的過山車還會開下去,希望他身體扛得過年輕人。

透過現象看本質,我們不妨說些枯燥的東西—美國的對外政策制定過程。

危機與對策

半島危機是客觀存在的,牽涉到的利益攸關方有好幾個國家,但決定因素在於美國。

朝鮮雖然在輿論上形象不佳(儘管已經大有提升),但誰不能否認一個基本事實:它是一個小國,沒有國際霸權意識,也沒有地區霸權意識,它唯一的反抗方式就是同歸於盡(無論擁核與否)。

朝鮮只要三個最基本的國家生存條件:
一,國家安全。
二,政權安全。
三,能源安全。

這個訴求過份嗎?也許有人認為它不應當有這種訴求。

美國儘管在輿論上是人類燈塔,但同樣不能否認一個基本事實:

美國要擁有全球霸權,相信自己有權侵犯任何國家的主權,美國利益(政治,經濟,軍事……)壓倒一切。

美朝之間這種不平等地位,威脅到了朝鮮的生存,這是半島危機根本原因。

既然美國掌握着半島危機化解的鑰匙,那麼美國面對危機時如何產生對策就是必須了解的關鍵。

美國從建國到今天,是從一場接一場的危機中走過來的,最大的危機是南北戰爭,白宮決策層選擇了戰爭,保證了國家的統一。

對危機決定過程,一般被總統用來動員廣泛的公眾支持,通過危機製造國民緊迫感,並以愛國號召去團結那些冷漠或反對的民眾,從而增加總統的威信。

一般來說,美國國內困難越大時,總統越需要利用外部危機來化解國內的不滿情緒,從而加強他的地位。

因此,將朝鮮核問題是否當作美國危機來討論是沒有意義的,當白宮需要它是危機的時候,它就是危機,不需要,它就不是。誰會相信朝鮮真的能威脅到美國安全?

從這一點出發,可以清楚看到:美國半島政策制定的動機,必須從美國政治體制所產生的需要和企圖中去尋找,只能在公共政策中去理解。

特別需要理解的是個人與體制之間的關係,也就是總統與利益集團以及官僚集團之間的關係,具體就是特朗普與資本集團及內閣之間的關係。

這種關係相互作用,是美國對半島政策延續,還是變化的主要因素。

美國對外政策總方向和總結構從沒改變過,因為它的意識形態保持着連續性。出現反覆的往往在某個特定問題,但一個總統如此善變,在歷史上是絕無僅有的。

主要原因在於,美國的對外政策少數制定人之間失去了一致性。

總統與制度

美國的體制(總統制)決定了特朗普起着中心作用,對外政策是少數參與者之間互相作用的結果。

二戰之後,無論是對西柏林,奠邊府,黎巴嫩,還是後來的巴格達,貝爾格萊德,大馬士革,德黑蘭的政策制定中,決策者總是為數不多,這些人就是政治精英。

在總統之外,參加者決策事務的技術官僚來自於各個部門,如中美貿易問題,當總統發出「貿易戰」信號時,就必須抽調大批低級別官僚研究各個細節。

伊朗核問題,朝核問題,皆是如此,美國偏偏上了一個百年不遇的任性總統。

實際上,美國在任何對外重大政策決策過程中,輿論對精英們是無足輕重的。只有到了執行階段時,輿論才會發揮作用。

馬歇爾計劃,古巴導彈危機,越南戰爭,伊拉克戰爭,科索沃戰爭等等重大決策,皆是如此。在決策研究階段,美國媒體根本影響不了他們的決心,否則, 有的決策將會受到良心的譴責(如果他們有的話)。

但是,特朗普卻十分熱衷於推特,將一些未成熟的想法,不斷公諸於眾,一再刺激輿論情緒。個性強到任性的地步,將本來不應當受到輿論干擾的研究,變成了人人參與的議題,排斥了政治精英,也就排斥了理性。

一般來說,美國對外政策決定過程有個鐵三角組合:
– 總統
– 國家安全顧問
– 國務卿

三者相互影響,出發點都是站在美國利益之上,至於個性,特性,意志只是次要因素,重點在於形成一個共同傾向。

一,對外政策最重要是指國家與國家之間的相互作用,也就是美國與朝鮮之間的互相作用。因此,分析的重點應當是美國行動對朝鮮的影響。

二,必須按照美國利益行事,做出最合理,最有用的決策,國家才是行動的主角,而不是特朗普。

特朗普的超強個性,往往讓人想起一個古老的話題:
是歷史造就英雄?還是英雄造就歷史?

關於這個話題,中國官方一般從馬克思理論去分析的:領袖始終是在特定的社會歷史條件的框架內發揮作用。

美國的看法跟中國不大一樣,以前他們也爭論過,美國政治學家,權力政治學派「締造者」漢斯·摩根索(Hans J. Morgenthau,1904—1980年),曾經作過一個模式分析:

如果你爭論國家的外交政策時,先假設自己是一位總統,然後對某個外交危機採取處理方法,看看你有幾種選擇?,再確定一種作為決策。

結論:就算你是一位冷靜的,頭腦清楚的,邏輯清晰的人,在沒有最充分的情報來源之時,你不敢做決定,而情緒衝動者卻很容易做決定,但馬上又推翻決定,因為一無所知對他有心理上的副作用。

而總統之所以是總統,因為他有體制框架內的權力,並擁有情報來源和精英參謀,個性是內在情感的外在表現,在決策時,你必須是一個理性的深思熟慮的人,只有這樣,個性才能得到別人的尊重。

個性有助於在大選中獲勝,如羅斯福,杜魯門,肯尼迪,尼克松,也有一些個性不是很強的總統,如麥迪遜,柯立芝,艾森豪威爾等。

只要當上總統,成了資本集團的代言人,決策時應收起個性,成為純粹意義上的政治人物,不帶情緒,不考慮道德因素。所以,美國不認為領袖能創造歷史。

總統會善於傾聽團隊的不同意見,最終得出結論,形成政策,而不是相反。

特朗普不走尋常路,他是先得出結論,做出決策,再被不同意見所干擾,而改變決策。

特朗普的任性,以及對內閣的不信任(他相信女兒女婿),甚至在國務卿出訪途中,公開並羞辱式的解除蒂勒森職務。反過來,也造成了白宮團隊的嚴重缺陷:
一,團體狂熱(搞迷信活動),不問蒼生問鬼神。
二,有能力的內閣成員,承受了過份的責任和風險。
三,有的人不加思考迎合特朗普,以維持團隊和睦。
四,喪失警惕或過度警惕。
五,CIA等情報主管為了迎合特朗普的偏愛,會過濾情報。
六,有野心的成員,會有意製造總統決策障礙(如副總統彭斯對平壤的無禮恐嚇)。

這種情況在越戰後期曾經在白宮出現過,約翰遜想停戰時候,CIA給了戰局一片大好的錯誤情報,並預測勝利在望,最終導致戰略破產。將爛攤子交了下位總統尼克松,而尼克松為了解決越南問題,不得不向中國求助。
無論如何,美國沒出現過像特朗普的這種「宮廷式政治」,現在他的身邊人,離他越近,權力越大,而這種權力不是來源於制度。

這對美國來說是非常危險的,權力之外的人,已經嚴重干擾了美國的政策制定,有一種說不清的利益凌駕於美國利益之上。

新加坡峰會,給了我們一個透視美國政治內耗的好機會,而美國國會背後的不同利益集團,出於它們對半島危機的利益目標不同,也將捲入這場爭鬥。

特朗普渴望得到威望,是正常的,但是出爾反爾的人,是不會受到真正尊重的。

難道他是真的心疼新加坡酒店的套房訂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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