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美為什麼陷入無限循環的死衚衕?

貓哥的視界

米萊

8月13日,阿根廷舉行了2023年大選初選。

根據初選的初步統計結果顯示,被稱為「阿根廷特朗普」、來自阿根廷極右翼政黨「自由前進黨」的米萊,贏得了30.3%的選票,在所有候選人中位列第一。

從這個趨勢來看,無論這位激進的米萊能不能在10月份的大選中勝出,屆時阿根廷的左翼政府都可能失去權力,讓阿根廷「向右轉」。

這同樣意味著,阿根廷,再次陷入了絕望的無限循環。

1、六次循環

為什麼說阿根廷再次陷入循環呢?

因為阿根廷陷入這種左右翼來回折騰的死循環,發生很多次了。

第一次循環,要從1930年那場政變說起。

我們都知道,阿根提一開始是西班牙殖民地,被西班人統治了幾百年後,1810年5月,受法國大革命影響,阿根廷推翻了西班牙總督,宣佈獨立。

在此後的100年時間裡,阿根廷一方面利用肥沃的土地種植糧食、發展畜牧業,並建設鐵路促進交通運輸;另一方面大量吸引歐洲移民和歐洲投資。

截止一戰爆發前,阿根廷GDP年均增長5%,GDP是美國的80%,人均收入達到了驚人的3797美元,高於法國的3485美元和德國的3648美元,比前宗主國西班牙還要多40%!

這時的阿根廷,具備了那個時期繁榮國家的所有特徵,一切如此美好。

就連自詡世界中心的歐洲人,形容一個有錢人都會說——「像阿根廷人一樣富有」!

所以阿根廷對歐洲移民的吸引力,甚至比美國還要大。

阿根廷人口增長率達3.5%,首都布宜諾斯艾利斯人口多達150萬之眾,被稱作「南美洲的巴黎」,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燈紅酒綠的世界城市。

但是,繁榮之下,也埋藏著隱憂。

1914年中左翼政黨「激進公民聯盟」上台。

但是,「激進公民聯盟」實行的一系列貿易保護、工業補貼、扶植民族工業的政策,引起了盼望自由貿易、農業利益至上的大地主、大畜牧主等右翼勢力的反對。

本來這種爭論在哪個國家都存在,但在阿根廷,卻成了政變的藉口。

阿根廷的發達,在於阿根廷繁榮的畜牧業和圍繞畜牧業點出的「冷凍技術」科技樹。

從此,冷凍肉類取代了醃肉擺上了歐洲人的餐桌,阿根廷的農產品特別是牛排在歐洲和美洲根本不愁賣,阿根廷人也因此賺了個盆滿鉢滿。

但是好景不長,1929年10月29日,美國股市崩盤,大蕭條和經濟危機席捲世界。

歐洲人沒有錢買牛肉了,阿根廷人的好日子也到頭了。

過慣了富裕日子的阿根廷人民開始抗議政府,導致總統辭職,副總統馬丁內斯接任。

但是1930年9月6日,馬丁內斯剛剛接任一天,政變就爆發了,馬丁內斯被趕下台。

而發動政變的,就是勾結在一起的右翼和軍方勢力。

這是1854年阿根廷實現憲政以來,阿根廷民選政府第一次被軍隊推翻。

從1930年開始,軍政府先後支持兩個親軍方的右翼總統靠舞弊上台。

但是,右翼和軍方之間,甚至右翼和軍方內部,也不是鐵板一塊。

到了1943年,歐洲戰場進入白熱化,而阿根廷何去何從,也引發了巨大爭論。

我們都知道,阿根廷軍方是親德的,就連阿根廷內部,也有不少法西斯團體。

但是,也有越來越多的人,認識到德國是打不過盟軍的,不能被德國拖下水。

於是在1943年,軍方的一部分勢力再次發動政變,把原來的軍政府推翻了。

與此同時,阿根廷歷史上的一個重要人物——庇隆,登場了。

在1934年政變中,庇隆領導的一個中下層軍官團體「聯合軍官團」出了大力,事後論功行賞,庇隆當了勞工部部長。

說實話,這個部長不算什麼核心部門,無論是右翼的大地主還是軍方,都不咋關注勞工。

但是,庇隆卻從這個職位中發現了機會。

在擔任勞工部部長的期間,庇隆大肆交好工會,甚至還跑到工人聚集的小酒館和工人打成一片。

喝的高興了,庇隆把西裝一扔又唱又跳,雖然不像個部長的樣子,但成功贏得了工人的心。

當然,庇隆最大的政績,就是提高了工人待遇,改善了工人的工作條件,失業勞工也有了遣散費和事故賠償,還專門建立了勞資糾紛的勞動法院。

庇隆的工作引發了右翼分子的記恨。

1945年,右翼分子裹挾軍政府,把庇隆給抓了。

這下子,工人們怒了,積壓了十年的怒火在這一刻迸發出來了。

全阿根廷都爆發罷工運動,40萬工人圍攻總統府,要求釋放庇隆,開展大選。

說實話,阿根廷歷史上從來沒發生過這樣大規模的抗議,軍方害怕了,不得不釋放庇隆。

第二年,阿根廷大選,庇隆以絕對高票當選總統。

這就是阿根廷從左到右,又從右到左的第一次循環。

第二次循環,開始於庇隆當上總統後。

庇隆深知自己之所以能出獄當上總統,全靠工人階級的支持。

所以在任上,出台了很多照顧工人階級和底層的政策,這也讓他成了左翼人士的偶像。

比如,在庇隆第一任期內,就蓋了50萬套房子,大部分都是給低收入居民的社會住宅。

他還大搞基建,興建學校醫院等公共設施,提高勞動最低薪資,等等。

在庇隆執政的十年裡,阿根廷的工人階級可以說非常幸福,一年能拿13薪,收入增長60%,所有人退休後都享有退休金……

但是,庇隆這些政策也有問題,那就是,錢從哪來?

庇隆的解決方案,是統購統銷。

簡單來說,就是成立了一個「阿根廷發展貿易研究所」,說白了就是一個壟斷農產品進出口的機構。

國內從農場主手裡低價收購牛肉和糧食,然後高價賣給已經被打成廢墟的歐洲,獲取差價。

所以,庇隆在任的十年,是阿根廷貿易順差最多的十年。

但這種好日子是不可持續的。

一開始,歐洲還在戰後恢復階段,自然要從阿根廷進口,但50年代開始歐洲恢復的差不多了,阿根廷的出口就開始腰斬了。

政府收入暴跌,但福利能砍麼?

不能砍啊,砍了大家還不造反?

所以哪怕在阿根廷進出口低迷的情況下,庇隆仍然靠印錢給工人加工資,結果導致阿根廷通貨膨脹嚴重,民眾開始不滿。

1954年,為了拉動GDP,刺激經濟,庇隆出台了一個賣淫合法化的改革。

但這一措施遭到了保守的天主教民眾的反對,再加上早就因為壓低農產品價格而不滿的農場主,幾方勢力聯合軍方,開始了轟轟烈烈的反對庇隆運動。

為了向庇隆施加壓力,軍方的轟炸機還轟炸了廣場上支持庇隆的民眾,導致364人死亡。

這威脅的意味就很濃了,你如果不下台,下一個被炸的就是你!

最終,庇隆選擇了流亡西班牙,右翼軍政府上台。

不過讓軍人打仗可以,搞經濟嘛……

在軍政府執政期間,取消了庇隆的統購統銷政策,一直被壓制的農場主們翻身做主人,糧價暴漲,民眾突然發現連飯都吃不起了。

同時,軍政府為了加強自身力量,借了很多外債,維持軍費開支。

軍政府的倒行逆施,再次引發了民眾不滿,結果軍方執政了三年就被民眾推翻了,不過在此後的大選中, 由於保守勢力的阻撓,以庇隆為代表的左翼勢力禁止參選。

結果,還是走中左路線的「激進公民聯盟」重新上台。

這就是阿根廷的第二次循環。

第三次循環,是「激進公民聯盟」上台之後。

庇隆和右翼都因為經濟問題翻車了,「激進公民聯盟」吸取這個教訓,開始發展經濟。

為了解決發展經濟需要的投資問題,阿根廷政府開始大肆吸引外資,還把雪鐵龍、奧迪拉到了阿根廷建廠。

不得不說,這些措施的確緩解了通脹,外債問題也有所好轉。

但其推行的民主政策和赦免左翼分子、允許左翼分子參選的政策,讓保守勢力如坐針氈。

結果在1966年,軍方再次把「激進公民聯盟」趕下了台。

但這種舉動徹底引發了阿根廷人的怒火,很快就演變成為了對軍政府的游擊戰爭。

最終導致軍政府倒台,在1973年再次大選。

此時,庇隆主義者已經組織了自己的政黨「正義黨」,開始在民眾中宣傳,而民眾也無比懷念當年給阿根廷帶來富足的庇隆。

於是庇隆在大選中獲勝,歷經18年的流亡,再次回到阿根廷。

第四次循環,時間就短多了,庇隆僅僅執政九個月就去世了,政權到了他的妻子伊莎貝爾·庇隆手上。

為了解決經濟問題,這位庇隆夫人再次祭出了印錢大法,同時因為沒有威望壓制不住正義黨內大佬,最終讓她很快失去了支持。

於是在1976年,軍方又政變了。

軍政府上台後,阿根廷經濟領域全面自由化,國企、關稅、金融被全部放開。

結果馬上就被外資衝了個七零八落,再加上之前印鈔,阿根廷的通脹率竟然達到了1000%!

為了轉移民眾矛盾,軍政府做了一個影響阿根廷幾十年的決定:收復馬島。

結果大家都知道了,阿根廷戰敗,軍政府在民眾的抗議聲中倒台,正義黨人梅內姆上台。

這就是阿根廷的第四次循環。

第五次循環就有點奇怪了,上任的梅內姆雖然是左翼的正義黨人,但卻是庇隆主義的叛徒,其政府裡面塞滿了右翼分子。

在經濟上,他激進地推行私有化,把國有石油公司、銀行、郵政甚至軍工廠都賣給了私人企業,當時有人諷刺:「梅內姆賣掉了整個國家」。

其實梅內姆也是不得已而為之,他想利用這些收入,支撐新阿根廷比索與美元掛鈎,保持匯率穩定。

雖然這一招把匯率降下來了,但私有化之後,私企大量裁員,導致失業率飆升,引發全國的騷亂和示威。

與此同時,2000年美聯儲加息,阿根廷首當其衝,最終爆發金融危機。

債務違約,外資瘋狂出逃,阿根廷金融體系一天就被抽乾了流動性,導致中小企業大面積倒閉。

最終,騷亂規模越來越多大,政府完全失去了控制,梅內姆不得不黯然下台。

誰能想到,這時候,第六次循環會和阿根廷的轉機一同到來。

2001年,中國入世,採取了放棄大豆保小麥的戰略,大豆進口量直線上升。

14億人的需求直接拉動了阿根廷的農產品出口,讓大豆成為阿根廷出口創匯主要產品,幫助阿根廷擺脫了困境。

源源不斷的外匯收入也讓庇隆主義的信徒、新總統基什內爾夫婦重新對石油、電信、公共事業公司進行了國有化,降低公共服務價格,同時推動私人養老金的國有化,慷慨補貼貧困人群。

雖然這種行為迅速穩定了阿根廷民心,但也讓阿根廷背上了巨大財政包袱。

結果在2008年金融危機後,國際需求疲軟,阿根廷出口陷入停滯,政府無力在維持龐大福利政策,再次引發了阿根廷人的不滿。

2015年,正義黨在新一輪大選中失敗,完成了第六次循環。

接替正義黨的是右翼總統馬克里,他算是唯一一個通過大選上台的右翼總統(畢竟以前右翼都是勾結軍方直接玩政變的)。

馬克里不負右翼之名,上台之後就開始「重新自由化」,賣國有資產吸引外資,降低農業出口稅,等等。

但是,這些政策並不順利。

一方面是美聯儲加息,美元紛紛離場,導致阿根廷比索匯率暴跌。

另一方面是農產品大量出口,國內供應不足,糧價暴漲。

沒錢咋辦?借吧!

短短4年時間,阿根廷外債規模從720億增長至1300億美元,暴漲了80%。

後面面的操作我們就很熟悉了。

2019年大選,阿根廷民眾又把正義黨捧上來了,左翼總統費爾南德斯上任。

但是,費爾南德斯剛上任一個月,就碰上了疫情……

要說費爾南德斯也挺努力的,但奈何碰上的國際大事一個接一個,導致阿根廷經濟復甦乏力。

據統計,阿根廷2022年的通貨膨脹率為94.8%,這是自1991年以來最糟糕的年度數據。

歐美的通貨膨脹率在阿根廷面前,也只是小弟,阿根廷貨幣過去幾十年直接刪掉了13個「0」,多次債務違約,失業率高漲。

本來被民眾寄予厚望的費爾南德斯如今已經淪為了過街老鼠,去年世界盃阿根廷奪冠的時候,費爾南德斯想去接見一下球隊,結果都被拒絕了。

不出意外的話,在10月份的選舉中,左翼黨派會落敗,阿根廷會再次向右轉。

從目前排第一的候選人米萊的政策來看,除了關於阿根廷貨幣和央行的主張外,他還提議大幅降低稅收和削減公共支出,包括向使用公共醫療系統的人收費,關閉或私有化所有國有企業,取消衛生部、教育部和環境部等。

而一旦這些措施惹怒民眾,估計民眾會在下個四年把票又重新投給了正義黨,再次迎來循環。

所以從阿根廷這幾十年的反復循環,我們基本可以歸納出阿根廷的循環規律了。

先是左派(或者中左派)上台(壓制農場主、分蛋糕)—大發福利—大搞國營企業,大量安置民眾就業—效率低下,成本高昂—產品滯銷,財政赤字擴大—用印鈔解決財政赤字,通脹惡化,經濟瀕臨崩潰—民眾不滿。

然後是軍方政變/右翼上台—搞私有化,強行壓低本幣匯率擴大出口,發展來料加工—出賣國有資產—本幣貶值引發金融震蕩,信貸危機—市場蕭條,大量失業—通貨緊縮,右派倒台—左派上台。

如此循環反復,沒完沒了。

民眾也沒什麼可選的,左派誤國,右派賣國,也沒什麼別的選擇,只能左右兩個方向折騰一通後。

搞不下去,就換一個方向,無盡循環,毫無希望,國家也被這種反復折騰得越來越差。

2、為什麼拉美國家會陷入無限循環的死衚衕?

阿根廷的悲劇,其實不僅僅發生在阿根廷,整個拉丁美洲地區,幾乎都有類似問題。

哪怕拉美一哥——巴西,也只能說好點,但好的有限。

所以在經濟學界,對拉美國家的這種奇葩遭遇有一個定義:「拉美病」。

什麼是拉美病?

就是拉丁美洲很多國家普諞存在的困局,有時候又叫拉美陷阱、中等收入陷阱等等。

簡單說就是,大部分拉美國家經濟達到一定規模之後,普遍出現的經濟發展乏力,通貨膨脹,經濟高度外部依賴,貧富兩極分化加劇,政局不穩等等一系列問題。

拉美病為啥會出現?

答案很簡單:產業升級失敗。

拉美產業結構單一,沒有自己的核心科技產業,原本產業發展一定程度就無以為繼,想再進一步就只能搞產業升級。

因為只有產業升級,才能獲取更高利潤,才能在國際市場上擁有更大競爭力,才能給老百姓更高工資的工作,才能把留在國內的高利潤變成高消費,刺激經濟循環。

但拉美產業升級之路卻並不順利。

升級失敗之後,只能在全球化競爭中淪為輸家,只有存量沒有增量,也就難逃中等收入陷阱。

大家十幾年工資不漲,心裡難免有怨氣,所以一遇到外界有個什麼風吹草動,在國內就能掀起驚天巨浪,然後民眾上街,政府垮台。

那麼拉美國家為什麼無法推動產業升級呢?

因為產業升級兩個重要條件拉美都不具備。

第一個條件是執政黨長期執政,政治路線穩定。

拉美國際獨立後,雖然其政體全盤西化,但因為大種植園的經濟模式沒有改變,導致拉美國家普遍存在物權過於集中的矛盾,土地等生產資料長期被權貴資本主義所壟斷。

比如潘帕斯地區60%土地歸屬一萬兩千名大農場主,8%的農場主佔有農地的80%。

高度的土地資本化與私有化,形成了一個龐大的保守勢力集團,甚至與軍隊及外國資本聯手打壓進步運動,這就是軍隊不停政變的原因。

雖然拉美諸國民眾覺醒之後,先後都搞了由左翼力量執政的「粉色革命」,力圖將本國引向自主、平等和可持續發展的康莊之路。

這左右兩派的矛盾不可調和,所以我們就看到一會左翼上台,一會右翼上台。

每次變動之後,前期先把前任政策推倒重來折騰一通,後期又陷入自我否定的內耗之中。

這樣的政治模式,又怎麼能保證穩定產業政策?

第二個條件是執政黨能夠制定長期計劃,並且堅定實施。

我們可以看到,在庇隆時期,阿根廷還是做了一些產業規劃的。

他出台阿根廷歷史上第一個五年計劃,反擊國內利益集團,將出口農產品所獲的資金用於發展初級工業(阿根廷版工農剪刀差),建立起國有的工業企業。

同時還將外國公司控制的鐵路與電話公司等事關民生的重大產業收歸國有,外資對阿根廷的控制減弱,國內的經濟主權得到捍衛。

他的的產業政策被稱為庇隆主義,是影響阿根廷最大的主張。

可惜,庇隆的產業政策並沒有被延續下去,反而因為政變的到來,而中道崩殂,然後就是保守勢力的反攻倒算,讓庇隆的產業夢功虧一簣。

庇隆第二次上台之後,又要重新開始搞產業升級和產業轉型。

大力推動全國工業化,把關鍵的工業企業和各種公共設施納入政府旗下,並採取保護主義政策,限制其他國家商品的進口,全力扶持國內產業,幫助阿根廷發展起來了一些冰箱、電話、汽車等製造業‌‌。

但是,庇隆的去世和庇隆夫人的倒台,讓這些產業計劃再次遭遇挫敗,庇隆夫人只能黯然離去,只留下了那首《阿根廷不要為我哭泣》。

至於後面的幾次循環,左翼政府能看出來是想幹點事的,但問題在於,支持左翼的經濟精英、中產階級、城市工人階級、農村貧民、少數族裔等各種政治力量太善變了,自己只能佔便宜,不能吃虧,只要吃虧就必定翻臉。

可是搞產業升級,哪有輕輕鬆鬆就搞上去的?

但左派支持者等不及啊,自己利益一受損,就立馬自己捧上台的左翼政黨再拉下馬,那麼產業計劃也就無以為繼。

所以,民主選票制度以及民眾的短視,是後發國家產業升級最大障礙。

而看看二戰後唯二從發展中國家躍升為發達國家的兩個國家:韓國和新加坡,都是成功規避了這兩個大障礙的。

先看韓國。

1961年5月16日,朴正熙上台掌權後,面臨一窮二白、人均GDP只有78美元的韓國經濟狀況,憂心忡忡,決心發展經濟,讓韓國從一個農業國升級為工業國。

為此,朴正熙一上台就開始實行韓國的五年計劃,讓五年計劃不再是社會主義專有。韓國歷史上共制定過6個「五年計劃」,其中4個出自朴正熙之手。

在最開始的一五計劃二五計劃裡,朴正熙實行輕工業戰略,推動貿易立國,以「出口第一主義」為口號,利用韓國勞動力成本低的特點,讓勞動密集型產業作為主導加入國際競爭。

在七十年代的第三個五年計劃,朴正熙主導推動了重工業戰略,發展起了電力、石化、鋼鐵、鐵路、機床、等行業等重工行業。

為了保證自己發展意志能夠不折不扣貫徹下去,一五計劃與二五計劃時期,朴正熙幾乎以一言堂的形式決定了經濟發展的大政方針。

最後甚至連國會都嫌礙事,直接解散了,強化了總統權力,保證經濟政策的高效率運行。

這些都保證了在三五計劃、四五計劃中將經濟建設重心向重工業轉移的計劃得以進行,有了重工業基礎,然後才帶動了出口導向型經濟的發展。

正是靠著這種穩定的統治和連貫的產業政策,在這18年時間裡,韓國一躍成為「亞洲四小龍」之一,這段GDP年均增長9.5%的傳奇被後世稱為「漢江奇跡」。

再看看新加坡。

剛剛獨立時的新加坡,其實比韓國的開局還慘。

那時候馬來西亞剛剛把新加坡踢出聯邦,新加坡種族關係緊張、失業率高、基礎設施搖搖欲墜、自然資源匱乏,住房危機,可以說要啥沒啥。

面對如此困局,李光耀也提出了一項五年計劃,其中有四點:更新城市基礎設施、建設新的公共住房、教育科研體制改革、對外經濟模式和工業化。

如果我們看看新加坡的崛起之路,就會發現,雖然此後不再有五年計劃了,但新加坡後續的所有產業政策,都是這個五年計劃的延續。

比如,新加坡先利用越南戰爭對美國的後勤補給發戰爭財,戰後又開始承接途經遠洋大船的維修、保養以及運輸服務,慢慢地,新加坡逐漸完成了資本積累,開始向資本密集型和技術密集型產業轉型。

比如,新加坡大力發展煉油產業,世界超過25%的石油運輸都要經過新加坡所在的馬六甲海峽從中東運到亞洲。

新加坡煉油地位得天獨厚,新加坡通過引進西方煉油設備,開始把途徑的很多原油就地煉化,然後把汽油、柴油、潤滑油供應全世界。

目前新加坡煉油產業已是國民經濟的支柱,是世界第三大煉油中心。

比如,新加坡還通過各種優惠政策,鼓勵發展金融業,並開放金融市場,吸引跨國金融機構,並推動科技創新、精密製造。

很多世界頂尖科技企業都將研發中心或亞太總部遷移至新加坡,讓新加坡在電子科技、生物醫療等科技領域實現迅速崛起。

最終實現了新加坡金融中心、半導體中心(90年代)、轉口貿易中心的地位。

李光耀也清楚,執行這種產業政策,必須要有穩定的政權,所以我們發現,半個多世紀以來,新加坡一直是個「一黨獨大」的國家,嚴厲打壓異見人士及反對黨,對批評及輿論進行管制。

李光耀一直是新加坡的全能領袖,擔任了長達25年的新加坡總理。

此後又在內閣擔任了21年的國務資政而後成為「內閣資政」,繼而其子李顯龍,子承父業當上總理。

雖然這被外界批評為「家天下」、「威權政治」、「專制主義」,但實事求是地說,正是這種「新加坡模式」,新加坡才能保證國策的穩定執行。

將原本髒亂擁擠的彈丸島國打造成為「亞洲四小龍」之一,從第三世界國家一躍成為第一世界強國。

看完韓國和新加坡再看看拉美,在照搬西方的民主制度下,一會左翼上台,一會右翼上台,一會軍方掀桌子政變,哪有個政策穩定的時候?

就算碰到機會經濟發展了,掙的錢也都用來發福利了,誰會去乾那些吃力不討好,功成不在我,需要延續一代人的產業升級政策?

這麼看來,雖然拉美國家的拉美病也有美國控制和打壓的原因,但問題的根子,還是出在拉美自己身上。

3、中國的啓示

現在的國際上,有一個論調,中國拉美化。

比如,一些西方學者認為,中國經濟發展可能陷入停滯,而停滯的經濟會引爆社會矛盾。

有人論證,說認為中國與韓國、新加坡等經濟體不一樣,後者的版圖較小,人口基數不大,幾乎可以在一代人之內將農村人口移至工廠,而中國要實現這一點卻難得多。

甚至美國對外關係委員會網站還發表了一篇《中國正在拉美化嗎?》的長文認為,當今中國經濟轉型過程中出現很多問題,在城市化進程中必然出現土地、失地農民、農民工、貧富差距等問題。

如果喪失治理的機會,就有可能使日益龐大的窮人階層與其它社會階層之間的衝突不斷激化,甚至有可能產生某些社會、經濟和政治危機,最終導致類似拉美國家的社會危機和政治災難。

這些論調聽起來,還真挺唬人的,也的確讓不少人信以為真。

但是話說回來,就算當前中國面臨的一些問題,和拉美病的一些表現一樣,就能證明中國是拉美化嗎?

就好比一個人生病發燒,可能是智齒發炎,可能是細菌感染,也可能是著涼了,你看到一個人發燒了,就說他是細菌感染,這客觀麼?

不客觀。

西方人研究中國,從來都是立場先行,立場確定了之後再去找論據,看起來邏輯嚴謹,但其實根本不符合中國實際。

事實上,中國根本不會拉美化,因為中國不具備拉美化的成因。

拉美陷入死循環的根本原因是產業升級失敗,而中國,正在孜孜不倦、百折不撓地進行產業升級。

我們看一看中國從農業國升級為工業國的成功歷史,秘訣有兩個,一個是堅持中共領導,一個是堅持制定五年計劃。

以第一個五年計劃為例,1951年2月正值抗美援朝戰爭期間,中共中央已開始謀劃大規模經濟建設問題,在《關於編制一九五三年計劃及五年建設計劃綱要的指示》中,中央提出:

「國家大規模的經濟建設業已開始。這一建設規模之大,投資之巨,在中國歷史上都是空前的。

為了加速國家建設,除應動員全國力量,集中全國人力和財力以赴外,必須加強國家建設的計劃工作,使大規模建設能在正確的計劃指導下進行,避免可能發生的盲目性。」

那麼第一個五年計劃從無到有,從哪裡開始呢?

重工。

「一五」期間實際施工的921個大中型項目中,由蘇聯援建了156個項目,其中重工業佔的比重三分之二以上。

到1957年底,「一五」計劃全面提前超額完成,中國迅速建立起前所未有的新興工業部門,如飛機、汽車、重型機器、發電設備、冶金和礦山設備、精密儀表、新式機床、塑料、無線和有線電器材製造等。

中國中部地區建立起一大批新的鋼鐵、煤炭、電力、機械、有色金屬、化工和軍工企業,構成我國工業佈局的基本框架。

可以說,「一五」計劃為實現中國社會主義工業化和現代化奠定了堅實基礎,對此後幾十年的中國可以說是革命性的貢獻。

比如,煉鋼為主的重工業發展起來,才會帶動金屬加工產業鏈;三酸一鹼為主的化工業搞起來,才會帶動煉化、化工材料等產業鏈。

有這兩條產業鏈,就有底氣幹任何製造業,更重要的是,搞製造業升級也就有了底氣。

一五計劃中,做出重工後輕工、先基礎後升級的決策,其實並不容易。

因為重工業投資大週期長,而且很長一段時間不僅需要持續的高積累投入,而且國民還無法直接分享工業化成果,很容易造成不滿。

如果沒有穩定執政的政權,如何能保證這一路線的執行?

還好,中國建國初期的計劃經濟和一黨執政的政治模式,保證了這條工業化路線的延續。

這條路雖然歷經坎坷,但最終還是走了下來,從一五、二五,一直到現在的十三五、十四五。

到如今,一個個五年規劃的成功,也讓中國人充滿了信心,對國家規劃目標的信心早已變成了中國人的一種信仰。

反觀越南,恰好是個反例。

越南革新開放之後,才開始搞自己的五年計劃,越南人稱之為「XX年-XX年任期行動計劃」。

注意和中國的區別,越南人的五年計劃中,多了倆字「任期」,也就是總理任期。

這樣一來,越南人的五年計劃,就不免帶有了「政績工程」的色彩。

既然是政績工程,那肯定是什麼見效快搞什麼。

於是越南人就選擇了輕工業開局,比如紡織業等勞動密集型產業。

這種產業的好處在於門檻低,可以迅速轉移農村勞動力解決大批就業問題,可以迅速給市場提供豐富的日用品,可以迅速形成工業產值,營造了一個蒸蒸日上的「越南神話」。

但是這條路走下去,就是死衚衕。

因為沒有重工做基礎,越南的布料、染料乃至五金件,都要依賴中國,那麼越南的紡織業,其實就是給中國人打工,掙一點辛苦錢。

同樣,沒有重工業+化工業為基礎支撐,你就很難一步步實現產業升級,你就永遠停留在初級輕工業產品階段。

所以,單單從兩國五年計劃的區別就能看出,就算拉美化,那麼也是越南拉美化,而不是中國拉美化。

更何況,中國目前仍然不滿足於現在的工業地位,仍然在追求產業升級,當然,也因為產業升級遭遇了西方國家越來越重的打壓。

這就好比一個人過日子,一開始家徒四壁,只能從事廉價體力勞動,掙點辛苦錢,後來慢慢學了一些技術,日子好起來了。

再過幾年,你升職了,當了部門經理,買了房買了車,小日子過得更好了。

正當你琢磨著好好幹,有朝一日向總監的位置衝刺的時候,有一天突然有一個人告訴你:

到此為止!你以後老老實實幹你的部門經理吧!

這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你的上升空間會止步於此,收入也不會增長,那全家老小怎麼辦?

孩子要上學老人要養老,需求都在不斷增加,可是不漲的工資怎麼能維持?

可能過不了幾年,你就會中途返貧,一夜回到解放前。

你能乖乖聽話妥協嗎?肯定不能啊!

這就是中國哪怕面臨打壓,也絕不能放棄產業升級的原因,因為中國知道,如果產業升級失敗,那麼就無法創造增量。

整個養老體系、財政、醫療等一系列關鍵領域用錢的地方卻越來越多,最終把國家財政壓垮。

正所謂,產業升級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所以,如果看看這些年中國的一系列規劃,比如中國製造2025,十三五、十四五等等,中國發展方向路徑堅定無比,而且是全民族精英共同制定的科學發展計劃,不為某個人的意志所轉移。

以十四五規劃為例,明確提出「加快發展現代產業體系,推動經濟體系優化升級」。

要求堅持把發展經濟著力點放在實體經濟上,堅定不移地建設製造強國、質量強國、網絡強國、數字中國,推進產業基礎高級化、產業鏈現代化,提高經濟質量效益和核心競爭力。

制定這個規劃,不是少數人拍腦袋制定的結果,而是集中了全國各行各業的精英嘔心瀝血提煉的精華,十四五規劃的直接參與者有7萬人,間接參與討論的人員超過百萬!

這意味著,做出「加快發展現代產業體系,推動經濟體系優化升級」決定的,不是某個人,而是全體中國人民,代表全體中國人的利益!是全國人民努力的方向!

而且中國體制有一個特點就是規劃大於人事,不管誰做領導,都要按照規劃去做,也就是按照上百萬精英制定的方向、路徑去實現,最多節奏有點差別而已。

所以,中國要想產業升級成功,不僅需要持續性的投入大量的高端人材、物力和財力,徹底解鎖高端產業技能,把那些「不思進取,只想躺著吃壟斷老本」的發達國家一個接一個粉碎。

而且絕對不能分心或者鬆懈,不能被西方國家製造的雜音、壓力影響,否則就可能功虧一簣。

這就好比你坐在一輛車上在爬終點前的一段陡坡,必須全神貫注,不能分心不能松懈。

哪怕對手在坡頂上敲鑼打鼓甚至扔石頭干擾你,你都必須堅定自己的方向繼續爬爬坡,才有希望贏得最終勝利。

如果你被雜音所干擾,被唱衰的聲音影響而灰心喪氣,甚至想著換個司機,那麼不用問,中國的產業升級一定會失敗。

我們過去幾代人流血流汗的所有努力和財富都將灰飛煙滅,而對手不會給我們再次爬坡的機會!

國家要可持續發展,要不斷推動產業升級,實現民族偉大復興,核心就是堅決反對西方那套民選制度,反對所謂民主大旗下那種左右橫跳式的產業政策。

要長期堅持中國共產黨領導,一棒接一棒按照既定方向跑,才能保證我們的規劃目標都一一實現。

4、制度的缺陷

拉美無限循環的死衚衕,其實不是個案,而是會繼續出現在新的國家。

比如歐洲。

在很多人的印象中,歐洲屬於那種歲月靜好的地方,大家不卷不累,不用那麼努力也能過的很好。

但現在,這種模式,也玩不下去了。

歐洲此前慷慨的社會福利,與其說是資本主義政府發善心,不如說是為種族相對純而有向心力的封閉社會設計的一種社會契約:

你工作納稅,生病失業我幫你。

但現在,一方面是歐洲突然冒出來了很多不工作不納稅的人(移民),那麼這個系統自然承受不了,系統的包容能力向心力下降。

另一方面,俄烏戰爭導致歐洲嚴重受創,企業大量倒閉,產業開始外移,過去依靠高端產業帶來的高利潤無以為繼。

這兩個方面造成了一個結果:沒錢發福利了。

既然沒錢了,那就就只能開源節流,一是增稅,二是降低福利水平。

但這兩個方案,哪個都行不通。

增稅會惹得富人不快,而降福利又會讓窮人造反。

這種矛盾反映在政治上,就是左右翼在政權中陷入爭執和矛盾,開始無窮無盡的黨爭。

但是,當社會問題成為黨爭議題,那麼就不要指望這些問題會被解決了,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延遲決斷」,且更容易導致積重難返。

這也從一個側面表明:過分軟弱的民主缺少必要的決斷力。

時間長了,歐洲可能也會陷入拉美國家那樣,左派上去發一波福利,然後經濟崩潰,然後右派又上去賣一通資產,然後經濟崩潰,選民再把左派選上來,如此往復,最終陷入無限循環。

所以,曾經被標榜的民主制度,在百年大變局之中,已經暴露出越來越大的重大缺陷。

而隨著人類文明的發展,如果西方那套民選制度不進行重大變革,恐怕早晚也會陷入無路可走,加劇內部耗散的死衚衕之中。

真正適合這場大變局的制度在哪裡?

在東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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